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席慕容《一颗开花的树》
日子继续一周又一周过去,座位历经几次大换血,等吴恙某次课间抬起头不经意瞥见鱼忘和马思羽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他们的座位又隔了很远。她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看着桌子上写了一半的数学题,微微叹了口气。
十二月中,本来已经落得差不多的银杏叶还是抵不过几阵强风的连续袭击,又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像是翅膀沾了水的黄色蝴蝶,在风里挨着地面飞过一段距离之后又坠落。
早上第三节课的时候阳光也被风吹落了,飞到课桌上。吴恙看着课桌上的那块光斑,把手伸过去,好大一会儿才感受到暖意。晴朗的冬天上午,连阳光都差点不带一点儿温度。
午饭时温度回升了一些,阳光照在身上也变得暖洋洋的。难得碰上出太阳的日子,吴恙想着就不回宿舍午休了,随便去哪里找个地方晒着太阳看看书。她吃完午饭把饭盒洗了,从抽屉里找出之前借的那本《倚天屠龙记》,拿上水杯走出教室。
去往操场的其中一条小路两边种的都是银杏树,路上撒满了银杏叶。吴恙才走了一会儿,就捡到好几片喜欢的银杏树叶,她把它们夹进书里,继续向前走。
小路的尽头是一段长长的阶梯,从阶梯下去就到了操场。吴恙转过一个弯向前看,就要到路的尽头了,可她没在意,因为她的视线被一棵树吸引了。它的叶子在浅薄的阳光下闪着细密的光芒,让人会恍惚是不是在梦里。
这条小路她只走过几次,以前走的时候都没怎么在意这棵树。其实冬天还葱郁着的树在南方很常见,但这棵树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尤为特别。
吴恙走到树下顺着直挺的树干往上看,树叶挤成了乌压压的一片,阳光一点儿也透不下来。她随即打算靠着树坐下,刚好阳光只照得到腿,方便看书。她坐着的方向朝着另一条通往男生宿舍的小路,平时鲜少有人经过,路上积了许多落叶。
初中的时候她就已经把《倚天屠龙记》看过一遍了,只不过因为那时不懂的东西太多,对里面的很多情节根本理解不了,也没什么感受。所以当她在鹿休一中的图书馆里看到这一系列书的时候,就打算再看一遍。
太阳晒到身上的地方渐渐多了一些,很暖和很舒服。
吴恙把书翻到上次看到的地方:
“蓦地里旁边一股力道飞来,将张无忌一引,把他身子提起直立,带在一旁。张无忌惊魂未定,站在地下,眯着一对肿得老高的眼睛向旁瞧去。只见离身五尺之处,站着一位身穿白色粗布长袍的中年书生。
班淑娴和何太冲相顾骇然,这书生何时到达,从何处而来,事先绝无知觉,即使他早就躲在大石之后,以自己夫妇的能力,又怎会不即发觉?何太冲适才提起张无忌掷向大石,这一掷之力少说也有五六百斤,但那书生长袖一卷,便即消解,将张无忌带在一旁,显然武功奇高。但见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相貌俊雅,只是双眉略向下垂,嘴边露出几条深深皱纹,不免略带衰老凄苦之相。他不言不动,神色漠然,似乎心驰远处,正在想什么事情。”
吴恙意识到:啊,这里是杨逍初次登场的描写。
这本书她记得的内容虽然不多,但其中恰好有一些是关于杨逍和纪晓芙的。书里对于他俩在一起的描写并没有太多,在前期甚至感受不到纪晓芙对于杨逍的爱意,可是这些尘封的爱意在“杨不悔”这个名字出现的霎那全部被宣泄了出来,让人在后知后觉之中感叹。
他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彼此之间却又爱意浓厚。
矛盾与合理同时存在,或许是因为拥有的时间太短暂,所以才念念不忘吧?
吴恙想起了朋友曾经问过的一个问题:得到之后注定会失去和从来没有得到过,你会选择哪一个?吴恙当时的回答是“不知道”。
她问自己:那现在呢?你的答案是什么?
想着,她就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前面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她以为在做梦,就又闭上了眼睛。等她再把眼睛睁开的时候,面前站了一个人。
夹杂些许寒意的风突然大起来,他没把外套的拉链拉起来,白色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摆起一个弧度,里面穿了一件白色毛衣。
吴恙的第一反应是:他不冷吗?
她顺着白色毛衣的纹路向上看,在看到那个人的脸之前先听到了他的声音:“你在这里看书?”
吴恙马上就想到一个人,想到他总是笑着的模样。她继续往上看,看到的样子和自己脑海中呈现的样子重合了。
她眨了几下眼睛,逐渐清醒过来。他的眼角随着嘴边的笑意有一弯上扬的弧度,像是缓和山丘的轮廓,山丘底下有一汪永远波澜不惊的湖,湖面泛着细碎的光。
面前的鱼忘指了指她放在腿上的书:“为了看书没回宿舍睡午觉吗?”
“不算,主要是想晒太阳。”吴恙顺着他的话回答。
鱼忘站的地方虽然也是树底下,但是阳光已经淹过来了。他挑了下眉,转头看了一圈儿周围,点头说:“嗯,今天的太阳确实很好。”
他说话的尾音很轻,像一根细细软软的羽毛落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吴恙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痒痒的:“对,冬天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
鱼忘笑了一下,抬起手来看了看表,对还有些迷糊的吴恙说:“午休的铃快响了,我先回教室了,拜拜。”
吴恙回应:“拜拜。”
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吴恙有些迷糊。
他的出现太奇怪,刚才的对话太奇怪,自己的情绪太奇怪,一切都太奇怪。太阳曝晒的午后,周围的一切像是曝光过度的照片,笼罩在不真切的情境里,浸泡在迷蒙的情绪里。
吴恙低头把书翻到之前看到的那一页,被当作书签的银杏叶掉了出来,她把它拾起来,捻着细细的叶柄,看那段文字。
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她突然想到一个词:春寒料峭。怎么会想到这个词呢?这明明是冬天啊。同时她又莫名地有些烦躁,像是回到了夏天炎热的晌午,心脏‘咚咚咚咚’跳个不停。
“这个词是形容谁呢?是杨逍,还是——”吴恙正想着。
午休的铃响了,不知道惊醒了多少在睡梦里的人,她本来应该也是其中一个,但鱼忘刚才提醒过她了。
心口还是痒痒的,世界静止了一瞬。
刚才那片羽毛好像落到了她的心上。
连续晴了几天过后,太阳又蒙头盖着被子睡去,天空只剩灰白的一片。
上午上过两节课之后有个20分钟的大课间用来跑早操,可清晨刚下过一场雨,现在地面还湿漉漉的,早操就被取消了。
同桌陶逗秋跑去食堂吃面,吴恙早读之前就吃了早餐,没和她一起去。班里只剩下十几个同学趴在桌上睡觉,教室里特别安静。
吴恙去卫生间用瓶子接了瓶水回教室浇花,一盆在阳台上的绿萝,一盆放在教室里靠走廊那侧窗台上的吊兰。它们开学时就在班里了,估计是上一届学生留下的。
浇完吊兰之后,吴恙胳膊肘杵在窗台上偏头看着它发呆。有人在小声讲话,她不自禁打了个哈欠,呼出来的热气把面前的玻璃蒙上一层白雾。她起了兴致,用食指在上面两道弧线画了一个桃心,又随手添了颗五角星。
雾气就快要消散了,吴恙凑上去细致地抹着桃心里的雾气,视线透过玻璃游离到窗外,正对走廊上在和陈岱岱讲话的鱼忘。陈岱岱指了指窗户,他便看过来,眼神对上了站在画了颗桃心的玻璃这边的吴恙。
四目相对得猝不及防,吴恙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立马蹲下。心跳的风暴在蹲下之后姗姗来迟,她捂着心口后知后觉,为什么要躲开啊!?原本桃心和对视都是无意的,但是被她这么一躲,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
天哪,吴恙把头埋在膝盖间后悔。
陶逗秋从后门进来看见蹲在地上的吴恙,弯下腰问:“恙儿,你在干嘛?”
吴恙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假装在地上找什么:“我东西掉了,我蹲下来看看。”
“什么掉了,我帮你一起找。”陶逗秋正准备蹲下来。
吴恙却一下子站起来:“不用了不用了,找不到就算了,我也不找了。”
因为起得太猛,她站起来踉跄了几步,被一边的陶逗秋伸手扶住:“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吴恙笑着摇摇手,转眼再次和刚从后门走进教室的鱼忘对视。
那一瞬间脸立刻暴热起来,吴恙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肯定红过猴屁股,再躲就更容易引起误会,于是略显尴尬地朝着鱼忘弯了弯嘴角。
鱼忘不确定躲闪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但他从那个笑里读到了绯红的无奈、窘迫和慌张。也许是他无意间侵犯了别人的秘密境地,而她的掩饰没有被完全遮盖住,所以他才察觉到了。
他抱歉地朝她笑了笑,退出那片境地,继续朝前走。
快要上课了,教室里热闹起来,吴恙吵闹的心跳不再孤立无援。周边不再无声,隔着众多的人他们也不再会对视,太多不清不楚的情绪终于不会任意发酵,她默默松了口气。
但,她到底在害怕自己会被误会什么?
误会是可以解释清楚的,是不怕误会的。
除非它本来就不是误会。
从窗外只能看到摇晃的树影,听不到风吹过的声音。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轰鸣,看不清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绪。
总结:怕被误会的误会不是误会(感觉像绕口令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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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颗开花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