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杰导演因沟通一些事情,来得晚了些。
他到以后,现场的气氛不如他所期望的和谐,相反气氛微妙,像他走错了片场。
毕杰一扫现场,白黎之坐在沙发上,已是入戏的醉态模样,但是气场不对,太冰冷,少了他此时本该有的撩和欲;时蜜坐在阳台的秋千上发呆,小姑娘没有什么朝气活力,好似被欺负了一样,可委屈了,眼神呆木。
时蜜最难过的不是他的拒绝,她也知道自己十九岁,与三十一岁的白影帝有差距,她有心理准备,也已经做好表白被拒绝的准备,以及做好放长线追他的准备。
此时她最难过的是,她陪他手术,陪他度过他那么孤单的日子,他也看过信了,却仍然说不记得她。
她不是对他很重要的吗,他说过的啊,怎么就能忘了呢。
毕杰招手叫高前进过来询问情况,高前进解释说:“白老师心情好像不太好,但毕导您放心,白老师肯定不会耽误拍戏的。”
白黎之这人掌控情绪的能力极强,自制力非凡,哪怕遇到再不喜欢的女演员,都有专业演员的专业态度,给对手搭档该有的专业反馈,可此时的表情是时蜜欠了他好几亿似的。
毕杰坐到白黎之身旁问:“怎么,白老师对吻戏有意见?”
白黎之在感受到身边沙发陷进去时,就已经睁开眼,仰躺的身体坐直了。
“毕导多虑了,既然毕导临时决定改吻戏,我自当配合,毕竟吻戏也只是借位而已。”
白黎之这语气很淡,是天寒地冷间的风轻云淡,并且话里有话。
一来表达了他对毕杰临时改戏的不满,二来表明了他今天吻戏不会真拍。
毕杰也是老油条了,怎么会听不出来白黎之的潜台词。
但是这戏的导演是他毕杰,真拍还是借位,是他毕杰说了算。
“白老师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我什么时候说过吻戏借位了?”
毕杰笑脸说着,接着不等白黎之说话,回头对时蜜招手:“时蜜啊,过来。”
时蜜连忙从秋千上跳下来,两步跑过来:“毕导,您说。”
“时蜜啊,”毕杰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小姑娘说,“我是想问,你对这场吻戏有没有什么意见?真拍还是借位?”
时蜜偷瞄白黎之,白黎之在低头翻看剧本,仿佛这个话题与他无关,一个屏蔽着她的局外人。
时蜜心底深处自然是希望真拍的,但白黎之这么冷漠,还很厌烦她的模样,这让她不知所措,从期待变成战战兢兢。
“我听导演和白老师的。”
毕杰追问时蜜:“我建议真拍,你可以真拍?”
时蜜迟疑点头。
毕杰满意点头:“那行,那么准……”
“我不可以。”白黎之冷声打断。
毕杰皱眉:“你有什么不可以的?”
白黎之瞥了眼时蜜:“不方便。”
时蜜:“……”
毕杰眯了下眼睛,有点怀疑白黎之的情绪问题是在针对时蜜。
“没事,不管他,”毕杰对时蜜说,“时蜜你好好演你的就行,白老师签了合约了,我说拍什么他就都得演什么,他拒绝就是嘴上爽爽而已,他不会真拒绝,他很敬业的。”
白黎之:“……”
*
开机,入戏。
白黎之懒倦地坐在沙发上,洗过澡的头发湿润乌黑,酒后的脸颊与眉眼染上了欲一样的红,开得很大的白衬衫领口间肌肤泛白,整个人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是一幅精致的油画。
一身白色仙女裙的时蜜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低头蔫蔫地捧着白开水喝着,同时脑顶的丸子头落下两撮不安稳的头发,时不时地扫过她额头,她晃脑袋将头发挥开,那两撮头发又落下来,不敢说话的小心翼翼间又有点可爱。
白黎之掀开眼皮,向时蜜那边看过去,小姑娘很怕他似的,紧紧贴着沙发另一端的扶手,恨不得将自己挤进沙发缝里。
离他太远,看着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火气。
“小朋友,离我那么远作什么。”
白黎之偏眸出声,修长的手指轻拍两下沙发:“坐过来。”
时蜜被他突然出声给惊吓到了,脖子明显一缩,她手指扣紧水杯,手背绷出细瘦的筋来。
按剧本上的演,她现在应该坐过去,然后为了逗白黎之开心,拿笔胡乱画画。
可她现在,真的紧张到动不得。
白黎之睁开眼,又唤了她一声:“过来。”
声音沙哑而又低磁,时蜜听得耳朵都在发红。
时蜜用力站起来,向他挪过去,但突然不知怎么的,不知道是她脚软,还是白黎之的脚踢到了她腿窝,她膝盖一软,“噗通”一声,摔到白黎之身上,双手也正杵在白黎之的胸肌上。
时蜜:“……”
白黎之:“……”
“卡。”毕导大喊:“再来一条。”
白黎之垂眼看她按着他的手:“故意的?手还不拿开?”
“我没有……”时蜜赶忙拿开手让开,尴尬站起来。
毕杰走过来要跟时蜜讲戏,甜觅现在和白律师是非常熟悉甚至到暧昧的关系,不可以怕他,要胆大才对,可他还没说出来,就看到时蜜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她还在皱眉,并且膝盖逐渐往下压,要蹲下去了。
“时蜜?”毕杰感觉到不对劲:“时蜜?你哪不舒服吗?”
时蜜肚子要疼得不行了,不断向上反胃。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是紧张的、怕的、还是怎么回事,整个胃都在不舒服,还像食物中午了似的,让她忍不住的反胃到口腔,“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在她吐的同时,她条件反射地不想吐在地上、伸出双手捧住,结果她吐出的污秽吐了一地,沾了她满手。
白黎之一怔,迅速站起来扶住她胳膊拍她后背:“时蜜?”
时蜜蹲在地上站不起来,吐得鼻涕眼泪一起往外流,难受得直一声声呕,呕吐的东西顺着下巴往下流。
白黎之一扫周围,这场吻戏是被清了场的,没什么人在,他停了两秒,单手解开衬衫扣子,脱了衬衫去擦时蜜的手和嘴。
时蜜怕白黎之嫌弃她,下意识推开他衬衫,对他摇头。
白黎之说:“没纸,先用这个擦。”
时蜜太抱歉此时的状况,眼泪忍不住往下淌:“白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白黎之没说话,继续给时蜜擦手。
他抓着她手腕,折着衬衫擦她手心,擦她每个手指、指缝。
时蜜还要吐,条件反射捂着嘴,不断往上呕,白黎之摊开他白衬衫说:“吐这里,没事。”
时蜜闻到她手心里的腥加臭的恶心味,没忍住,“呕”的一声又吐出来,全吐到白黎之的白衬衫上。
衬衫不厚,有食物汁和胃酸汁透过衬衫透到了白黎之手上。
时蜜分不清哪来的情绪,眼泪更是噼里啪啦地成串掉:“你的手,白老师,对不起……”
白黎之说:“没事,别说对不起,这无法避免。”
时蜜吸了吸鼻子,嘴和鼻子是通的,她在吐的时候,确实有好多东西都跑到鼻子里,酸涩恶心。
白黎之好似看出她现在鼻子很难受,捏着衬衫袖子放她鼻子上为她拧鼻涕:“擤鼻涕,把脏东西擤出来。”
时蜜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白黎之。
从见到她开始就讨厌她的人,此时在这样不嫌脏地照顾她,为她拧鼻涕。
白黎之见她发呆,以为她怕弄脏他衣服,温声说:“已经脏了,没事,擤鼻涕,擤出来能舒服些。”
时蜜感觉到白黎之在轻捏她鼻子,她便呆呆顺势用力往外擤。
白黎之:“再擤。”
时蜜使劲,又一次往外擤,擤完以后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衬衫看。
白黎之将她擤出的脏鼻涕用衬衫袖子折了折,之后换另一边袖子为她擦嘴角和鼻子。
时蜜讷讷轻声道:“谢谢你。”
白黎之“嗯”了声,以手背手心反复碰她额头:“不热,应该没事。”
毕杰这时才反应过来,叫人去找纸巾和水,一边看脱得只剩件白背心的白黎之,惊诧并指责地问:“你居然把人家小姑娘吓到吐?!”
白黎之紧皱了下眉,没空和毕杰解释,接过水来喂时蜜,让她漱口。
时蜜漱口后,口腔里恶心的味少了些。
蹲了太久,她站起来时,眼前突然发黑,险些摔倒。
白黎之眼疾手快双手扶住她:“时蜜?”
时蜜晃了一下,感觉到他脸贴着她额头。
白黎之问:“还有哪不舒服?”
时蜜刚才虽然吐出去了一些,可她仍然难受,还闻到了自己吐出来的那些脏东西的味道,很恶心,她怕开口时嘴里的味道熏到白黎之,她不敢开口,只是摇头。
白黎之见时蜜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干脆将她拦腰抱起:“没事,附近有医院,我送你去医院。”
外面的人这时都听见里面的动静,夏霜霜第一个冲进来,看到时蜜的惨状,心急得矢口质问:“怎么回事,我家蜜宝怎么这样了?”
说着,就要从白黎之怀里接走时蜜。
白黎之听到“我家蜜宝”四个字,皱了下眉,没松手。
夏霜霜是娱乐圈里很资深的经纪人,她如今带的是时蜜这个新人,还用“我家蜜宝”这样的词称呼时蜜,很不寻常。
夏霜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说:“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时蜜怎么了?我送她去医院。”
她看时蜜脸埋在白黎之怀里,伸手过去摸时蜜的头发:“时蜜?你哪难受?能听见我说话吗?时蜜?”
时蜜听见了夏霜霜在叫她,其实她想装作没听见,因为她现在被白黎之抱着,她贪恋被他抱着。
可是,她也怕被白黎之嫌弃。
她非常怕。
时蜜扭过头来,甚至怕自己嘴里的味道熏到白黎之,她闭着嘴巴从白黎之怀里挣扎,想要下来。
她这一个挣扎动作,白黎之眸里闪过不悦,顺势将她放下,将她推到夏霜霜怀里,他退后两步,低头擦手。
时蜜腿还软着,夏霜霜连忙扶住她。
时蜜回头,看到白黎之正在嫌弃地擦手。
“看什么,”白黎之感受到她目光,抬眼说,“还不去医院?”
虚弱的时蜜瞬间愣住。
高前进是紧跟在夏霜霜身后冲进来的,他一听白黎之这怼人的话,赶紧说:“霜霜姐,你赶紧带时蜜去医院看看吧,看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们一声。”
夏霜霜没看到白黎之刚才是怎么照顾时蜜的,这会儿只看白黎之的态度,气得不行,没控制她的暴脾气:“我看可能是和白老师八字不合!毕导,不好意思今天耽误拍摄了,麻烦您改拍别的戏吧,损失我们负责。”
白黎之转身向洗手间方向走去:“八字不合就解约退出剧组。”
*
夏霜霜匆匆带时蜜去医院,她急得脸上不停冒汗,从脑门到鬓角到鼻尖,都是肉眼可见的汗珠。
夏霜霜这次是真的紧张了,因为她知道时蜜对乔焱有多重要,她没照顾好时蜜,让时蜜在片场发生这样的事,她无比紧张自责和害怕,连连让司机开快点。
终于到达医院,夏霜霜臂力都被激发,独自抱着时蜜冲向急诊。
看了医生后,还好时蜜已经吐得差不多了,不用洗胃,输液就好,夏霜霜终于擦了把脸上的汗,长长松了口气。
前前后后忙活着,终于等时蜜睡着后,夏霜霜方悄声离开。
时蜜今天除了早餐,没有吃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场无缘无故的呕吐实在不对劲。
直至夏霜霜反复回忆,又找了医生做化验后,才觉出问题可能出现在时蜜喝的那杯酒上,酒里应该加了“东西”。
这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夏霜霜也瞒不住,立即电话通知给时蜜的父亲乔焱,之后紧张地徘徊在走廊灯乔焱。
半小时后,电梯门开,一个身穿浅灰色西装与风衣外套的男人大步迈出电梯。
尖锐的目光一转落到夏霜霜脸上,夏霜霜心一慌,赶紧快步迎上去。
男人阔步而行走路带风,眉间尽是焦急,更仿佛眉间烧着一团火,他直冲到夏霜霜面前,顿生戾气:“怎么回事?!”
夏霜霜被吼得声音不稳:“片场有人递了加了料的酒给她,我没多想,以为是毕导的安排,就让她喝了,是我疏忽了,对不……”
乔焱出口打断:“是谁做的?”
夏霜霜艰难说:“我一直陪蜜宝,还没查到是谁,我现在回片场去查。”
乔焱此时散发着阴戾气场,因为作为父亲看到自己女儿受到伤害而愤怒,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他女儿!
“去查,”乔焱何其稳重的一个人,此时声音起伏不稳,“无论查到谁头上,不管是谁,赶出剧组,封杀。”
夏霜霜连连应下:“是。”
乔焱接到夏霜霜的电话时,正在拍杂志照片,听说是时蜜出了事,立即推掉电话匆匆赶来。
乔焱拍的杂志是绅士风格,他此时穿的仍是拍杂志时的浅灰色西装与风衣外套,明明三十七岁的成熟男人,却好似只三十出头,年轻英俊,根本不像是有个十九岁女儿的男人,说出去怕是都没人相信。
可夏霜霜知道乔焱有多么疼爱他这个女儿,她一刻不敢耽搁,轻声对乔焱说了句“蜜宝睡着了”,就紧忙离开回片场去查是谁整时蜜。
乔焱在走廊的愤怒与焦急,在推开时蜜病房门时,瞬间变得温柔,唯恐吵醒女儿的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站在床边俯视女儿。
时蜜脸色很差,平时透粉的脸这时是苍白的,手背上扎着针头,手腕和手臂都细得脆弱。
他总是让她多吃点,可她总是吃再多,也还是这么瘦,瘦得他做父亲的看着难受。
而这刚进组的第一天,就发生这样的事,乔焱已经后悔答应她进组这件事。
乔焱轻轻碰着时蜜的脑门,还好不烫,是温的。
时蜜睡得不安稳,被碰醒了,睁眼看到是她爸,她轻轻叫了声:“乔老师。”
此时她身体虚,嗓子发干,声音很哑。
这是时蜜很小时后就养成的习惯,在没确定周围只有家里人时,只能叫他“乔老师”,不能叫“爸”。
乔焱心里为女儿疼了一下,轻握住她手:“没事,爸进来之前通知不用医生护士来换药了,没人进来,也不会看到爸,放心吧。宝贝还难不难受了?”
时蜜终于放心,轻轻摇头:“不难受了,好多了。”
乔焱更心疼了。
他这女儿,平时没事的时候爱撒娇爱任性,偏偏有事的时候乖得不行。
乔焱脱鞋上床,胳膊伸到时蜜脑袋底下让她枕着,小心不碰到她输液的手,半搂着她说:“继续睡吧,爸陪你,安心睡。”
时蜜彻底安心下来,脑袋往她爸怀里凑了凑,缓缓闭上眼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