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和岛屿 第2章 大暑

天气预报说晚间有雨，且不论准不准，倒是给了闻溪偷懒的借口。

往常下班，她总要换身衣服，在阳台铺上瑜伽垫练半小时到一小时，今天是彻底没了心情，洗完澡倒了杯酒就窝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发呆。

微信朋友权限里的通讯录黑名单上躺着“Heng.”，正是顾屿珩。

闻溪饮了口酒，将这个微信号移除黑名单，操作熟练得令人心疼，一看就知道背地里没少重复。

退回列表重新找到名字，目光在上面流连，微阖着眼，半天才点开朋友圈，依旧是空白。

她用转账的方式检验对方是否将自己拉黑删好友，页面跳转输入转账金额，闻溪放松了身体，轻吐一口气。

不止微信，顾屿珩所有社交账号都没有更新，就连音乐APP上也没有听歌动态，从前他俩在一起时，最常做的就是分享彼此喜欢的音乐，如今连上线动态都没有，IP地址都干脆不显示了。

最后一口酒下肚，脸颊浮起热意，闻溪撑着沙发扶手坐起身来，突然开始整理凌乱的头发，仿佛是行为前某种仪式感，做了，才能让她有底气些。

如何才能做到淡定自若地向前男友发起上恋综的邀约，祝冷教了好几种开场白，她本可以一概置之不理，可当下却对那几句话展开了联想。

想象顾屿珩会怎么回答，想象她该怎么表现出大方又不计较的样子。

捋清楚了，才有借酒壮胆这一步。

闻溪几乎不需要思考地输入一串电话号码，按下拨通键前，她又开始挣扎。拿着手机起身，在客厅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走动，嘴巴张了张，像梦里无数次练习过那般打招呼。

“嗨，顾屿珩……”

眼眶一阵温热，在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察觉到湿意。闻溪匆忙仰起头，抬手在眼角边不停地扇风，祛退泪意。心绪却被这一下砸中，像沉入酒杯里的冰块一样，哐当哐当撞出声。

手机被扔在了沙发，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闻溪一头栽进被窝里，任由柔软的被子将她内心混乱的情绪拥裹住。

电话还是没打出去。

这晚，她又梦见了顾屿珩——

男生穿着二中校服，外套拉链解开露出里面红黑间色的篮球衫。个子很高，站在台阶上更甚，闻溪得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目光。

光影下有些刺眼，可她又舍不得挪开。

男生三两步跳下台阶，高帮帆布鞋的鞋尖不小心碰到了浅口帆布鞋的，他挑了下眉，又无所谓地往后撤了一小步。

“你的书包。”

闻溪放下抬起遮挡阳光的手，将另一边拎着的书包递给男生：“帮你拿来了。”

男生接过，熟练地甩在肩上，说了声谢谢。

校道上树荫繁密，知了声不间断地叫喊着，两人一前一后，男生挺直了腰背，声音却显得尤为懒散：“闻溪。”

“嗯？”

“以后放学一起回家吧。”

闻溪愣了下，茫然抬头：“啊？”

男生侧过脸，背光。

看不清他眉眼间的表情，只觉得语气颇为轻佻：“怎么，又装不熟？”

-

闻溪搬到穗城那天，是大暑，小姑娘从车上跳下来，没一会飘逸的空气刘海就成条状凌乱地耷在额前。

可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她脸上的灵气。

“潮浠，这就是你那外甥女吧？长得真好看。”

邻居孟姐从阳台探身而出打招呼，视线落在闻溪跟前那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还有脚边两个纸箱，问：“这算是彻底搬过来了？”

她前些天就看到徐潮浠忙进忙出置办新家具，问了才知道，外甥女要搬过来住两年。

徐潮浠笑着点头：“对呀对呀，小溪来，和孟姨打声招呼。”

“阿姨好。”闻溪理了理衣摆，端正打招呼。

孟姐应了声，亲热道：“要帮忙就说一声，我让阿珩去一趟。”

徐潮浠一手推着箱子，一手牵着闻溪：“没事，小姑娘东西少，好搬。”

把人领进门后，徐潮浠又去搬剩下的箱子，不忘提醒闻溪：“冰箱里有雪碧，你自己拿。”

闻溪：“好。”

等徐潮浠离开，她打量了一下屋子，98平不到的两居室，摆满了许多精致又复古的东西，看着就价格不菲。

两个房间，一间门关着，一间门打开，闻溪踮脚张望了一下，那应该是给她留的房间。

闻溪父母在她八岁时去港城做生意，隔了一年又把她接过去生活。实际上闻溪户口在穗城，高考得回来这边考。

父母担心两地高考政策不同，商量着提前一年让她转过来读书，也算是提前适应穗城这边的学校环境。

至于住哪，闻溪本想着住校，但小姨徐潮浠倒先发出邀请，让闻溪过来和她一块住，反正有两个房间，她又是一个人。

闻溪妈妈一听，更放心了，当下直接拍板，就让闻溪搬到徐潮浠家住，她每个月汇生活费过去贴补。

闻溪也不排斥，她挺喜欢小姨的，觉得她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相处起来像朋友。

“站门口干什么呀？怎么不进去？”

徐潮浠把最后一箱书搬进屋，关上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衬衫脱掉，只留里面一件紧身马甲背心，凸显身材。

“热死了。”

她洗完手，从冰箱里拿出两瓶饮料，打开一瓶先递给闻溪，紧接着指了指屋里新添的家具：“我也没问过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床，觉得好看就买了。书架等明天带你去商场，我看中了一款，但容量未必能塞够你这个阶段的学习，还得你自己确定。”

“谢谢小姨。”

“不客气。”

徐潮浠拍了拍闻溪的肩，转而走到沙发坐下，长腿抬起，闲散架在桌沿，喝了两口饮料就抱起一旁的笔记本电脑。

“你自己先收拾一下，我还有份图要改，改完了带你出去吃饭。”

闻溪点点头：“好。”

徐潮浠投入到工作中，闻溪自己收拾行李，把带过来的书和文具先放到桌上，然后把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里。

虽说是新柜子，但因为放了薄荷味的香皂，反倒香香的。和这整间屋子一样，有独属于徐潮浠的品位。

闻溪很喜欢她这个小姨，听妈妈说，她出生那天，徐潮浠就在医院陪着了，忙前忙后照顾大人小孩。家里相册也确实有徐潮浠和还是新生儿的她勾手指头特写的照片。

徐潮浠每年都会给她准备生日礼物，不是随便买买的那种，大多数都是徐潮浠自己做的。

闻溪曾想过，会不会等徐潮浠有自己的孩子，就不会这么疼她了。

谁知，徐潮浠一直没结婚。

行李不算多，闻溪收拾完出来，徐潮浠还在敲键盘，她喝完最后一口早已没了气泡的可乐，将瓶子捏瘪丢进垃圾桶里。

因为不是很饿，闻溪也不急着出门吃饭，拉开餐椅坐下，趴着打量四周的环境。

徐潮浠是设计师，眼光很前卫，还有点强迫症，家里每一处物件的摆设都像是精心设计过一样，尺寸摆放恰到好处。

发完邮件，徐潮浠抬起头就看见小姑娘半张脸埋进臂弯里，趴在那看橱窗。

“困了？”

闻溪歪头：“没。”

徐潮浠合上笔记本，起身伸了下懒腰，朝她招招手：“走，出门吃饭。”

小区位置不算市中心，但近地铁公交，交通还算方便，离学校路程十五分钟，不堵车的话十分钟能到。

一路上她把周边情况都跟闻溪说了一遍，细致到哪家早餐铺子的点心好吃，哪个文具店的笔记本款式漂亮新潮。

闻溪忍不住感慨：“小姨，你知道得可真多。”

“对了，孟姐家的阿珩也是二中的，开学也是上高二，说不定你俩能同班？改明儿我找时间问问看他是几班的，好带你熟悉熟悉环境。”

阿珩，这是闻溪第二次听见这名。

“不过那小孩性子冷，拽拽的，你未必会喜欢，也用不着讨好。”

徐潮浠又补充了一句，生怕自家外甥女吃亏。

-

开学前一周是报名时间，闻溪坚持要自己去，可以熟悉路线和环境。徐潮浠给了她零花钱，吩咐迷路的话就干脆打车回家。

闻溪点点头，出门时正好碰见买菜回来的孟姨。

“阿姨好。”

“小溪，这是要去学校吗？”

孟颖见她背着书包，就多问了一句，“是去报名？”

闻溪：“对。”

孟颖忙拦住她，紧接着朝屋里喊：“阿珩，阿珩！”

闻溪愣住，很快就看到一个头上搭着一条毛巾的男生走了出来，确切说，是走出阳台。

“怎么？”

男生沉着眉眼，样子看上去有些懒散，不像好学生。

闻溪第一眼就是这么判断的。

孟颖高声问他：“你今天是不是也要去学校报名？带上闻溪一块去，她刚转过来，对学校不熟悉。”

顾屿珩：“……”

闻溪？谁是闻溪。

他视线落在了孟颖身旁那个女生身上。

哦？

传闻中，浠姐的外甥女。

闻溪没料到孟颖会把儿子顾屿珩给叫出来，一时愣住，当她想拒绝时，动作已经显得很笨拙。

“我自己去也行的，慢慢走认路。”

“认路？那就更得叫上阿珩了，这小子初中就在二中读，知道走哪条路近。”

闻溪：“……”

好像拒绝无果。

她再次望向阳台上那个男生，他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都还是湿的，毛巾下那双棕眸好看得让人忍不住多留意几眼。

就是眼神有些冷漠。

“五分钟。”

三个字轻飘飘地传到闻溪耳朵，还得孟颖补充翻译——

他收拾一下，五分钟后出来，你等等。

就这样，一个人认路变成两个人。

闻溪双手揣进校服口袋里，亦步亦趋跟在顾屿珩身后，起初还慢吞吞的，到后面都得小跑两步。

步伐快到小腿用力，肌肉都有些酸了，才勉强跟上前面的人。

顾屿珩倒也不是故意，这是他正常速度且有意放慢，往常都是骑自行车去的学校。结果下楼才知道人家连车都没，打算走路去的。

只得默默把钥匙揣回兜里，在前面带路。大长腿一迈，就是小姑娘快走两步的距离。

“你读高二？之前在港城念书？”

闻溪正在认真记路，前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她抬头，目光停在他侧脸上：“啊，对，我小学二年级转过去的。”

顾屿珩点点头，主动交流一次也算和大人们有个交代。

气氛又沉默了。

闻溪琢磨着自己要不“礼尚往来”回一句，但盯着顾屿珩背影看半晌，还是放弃了。

好在很快就到学校，人一多，注意力自然也就被转移。

顾屿珩把闻溪带到高二教学楼，一层放了报到处指示牌，再往前走就能看到报名窗口和排队的学生。

“在那。”

“好的。”许是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生硬，闻溪补了个看似很友好的笑容，“你呢？”

顾屿珩耸了耸肩：“我昨天就已经报好名了。”

闻溪：“……”

所以他是陪自己来的？

顾屿珩像是看出了她的心声，说：“我妈不知道，她都不过问这些。”

闻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热热的，半天磕磕巴巴道：“那，那岂不是让你白跑一趟？”

顾屿珩双手抄着口袋，垂着眼皮看了她两秒：“当做好人好事了。”

闻溪手指交缠，挺直背：“给你添麻烦了，我来时已经记了路线，回去可以一个人走。你先回吧不用等我。”

顾屿珩敛眸扫了闻溪一眼，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但也没太大反应，只是平静点点头。

-

开学那天，闻溪又遇见了顾屿珩。

可能是因为路线一致，所以碰上了也没什么奇怪。

闻溪礼貌主动打招呼，顾屿珩小幅度地点了下头，脚踏板一踩，顿时超过她一个身位，很快连背影都瞧不见。

徐潮浠问过她要不要买辆自行车，闻溪拒绝了。

这季节的早晨，走路上学很舒服。懒的时候搭公交也方便。

二中这一届有十六个班，一班二班是理科重点，三至十一班是理科普通班，十二班是文科重点，十三至十六是文科普通班。

是否进重点，看的是高一第二学期的期末考成绩，闻溪没参加过，再加上港城的学习内容和穗城有很大偏差，即便她的成绩在港城是名列前茅，来这儿后参加的入学考也稍显一般，所以只能进普通班。

至于选文理，父母的意思是选文，因为她文科成绩还不错，高考求稳，可闻溪却想选理，因为进重本的几率比较高。

父母没过多干预，决定权在闻溪自己，她最终选了理科，被分在了八班。

班主任带着闻溪进教室，做了简单自我介绍后给她安排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

“你好，我叫祝冷。”

同桌主动帮闻溪拉开凳子，做自我介绍。

“你好。”

闻溪放书包时，不小心碰到后桌的桌子，正准备道歉，就对上对方视线。

呃，是熟人。

顾屿珩原本趴着打瞌睡，结果脑袋挨了一下，挣扎着起身，眉头还没来得及松开就撞见一双愣神的眸子。

原来方才听见的那声“我叫闻溪”，不是在做梦。

闻溪：“不好意思，不小心碰到了。”

顾屿珩晃了下头，抖散因为瞌睡而凌乱的头发，漫不经心道：“没事。”

闻溪坐回到位置上，就这样，除了邻居，他们又多了层身份关系——前后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