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和岛屿 第12章 分数

二中被设为高考考场，本校学生不用去到其他中学参加考试。考完语文和数学那天，闻溪在停车场见到了顾屿珩。

“怎么样？”

她问。

顾屿珩推着车走到她身边：“你是想问题难不难，还是想问我有没有把握和你考同一所学校？”

自从那日约定后，他们的关系好像悄然发生了些变化，变得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了。

闻溪轻笑：“考同一所学校，该有压力的人是我好吧。”

顾屿珩捋了下袖子：“都有，那……明天考完试也在这里见？”

之前说好了，高考结束四个人一块吃大餐，前两天辛磊还在确认，是不是后面能一起去海边玩一圈。

“我恐怕要爽约了。”

闻溪满脸歉意，徐朝阳说考完要一家人一块聚聚，闻与生也提前赶过来，现下已经住在酒店，就等着明天陪老婆一块庆祝女儿高考顺利结束。

“没事，改天也行，你爸妈难得来一趟，是得好好聚一聚吃顿饭。”

“你帮我和辛磊、祝冷说一声，等过两天有时间，我请大家吃饭。”

“行。”

第二天考试结束，闻溪一出考场就看见徐朝阳和闻与生。

“恭喜宝贝，高考顺利结束。”

徐朝阳捧着一束鲜花塞到闻溪怀里，闻与生接过她的书包，在一旁微微笑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闻溪总觉得父母之间好像有点什么，状态不是很自然，倒像是刻意在避着对方。

“先走吧，晚点这儿要塞车了。”

闻溪往后张望了一下，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便收回心跟着父母离开。

徐朝阳在德记定了个小包厢，还特地布置了一下。

“前几天你过生日，妈妈就想为你张罗，毕竟是十八岁的生日，成人礼。可又怕影响到你学习，就拖到现在才办，好在你的朋友们都很花心思，为你庆祝了。”

闻溪展开餐布的动作一顿，望向徐朝阳：“原来妈妈你知道那天，他们是来找我过生日？”

徐朝阳笑着点点头，说：“小顾上来就说了，想带你去月亮湖那边过生日，朋友们准备了惊喜。”

闻溪了然，难怪徐朝阳那晚那么主动，还说什么好好陪同学出去散散心，压力别太大。

真一个个都是演员。

“来，小溪点菜吧。”

闻与生把菜牌移到闻溪面前，将选择权交给她，自己承担起泡茶的任务。

“就我们仨吗，不把小姨叫过来？”

借住的这两年，徐潮浠也付出很多。

比起说这是给自己设的庆祝高考结束的晚餐，更重要的还是要感谢徐潮浠这两年的照顾。

徐朝阳：“答谢你小姨的那顿，妈妈记着呢，等过两天她手头工作结束后再组。今天就我们一家三口，说些家里话。”

闻与生看了徐朝阳一眼，将手中刚倒好的茶递到她面前，不轻不重却正好碰出点轻微声响。

闻溪目光在两个大人之间来回转了几圈，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爸、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或者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

徐朝阳心疼闻溪的敏感，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指尖捏紧上面的纹路，提前想好的话术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有些苍白跟仓促。

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见徐朝阳不出声，闻溪克制着胸腔起伏的幅度，看向闻与生：“要不爸爸，换你说？”

闻与生夹烟的手指抖了抖，抖落一截烟灰在白瓷缸里。

这些年他和徐朝阳一起创业一起打拼，生意版图越做越大，两人之间也产生了分歧。

闻与生觉得徐朝阳的事业心太强，事实上，自己赚的钱已经够她和闻溪这辈子无忧无虑地享受，没必要还在商场上拼劲头。

做全职太太不好吗，享受生活的同时也能照顾闻溪。

生意场上的朋友没少当着他的面夸徐朝阳，说他有个很厉害的太太，做生意的狠劲不输给他。

背地里又有谁知道，正是徐朝阳的这份强势，让闻与生觉得很疲惫。

她太有想法了，不像妻子，倒像是商场上与他理念相悖的劲敌。

徐朝阳和闻与生想法不同，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正走到一个最合适的阶段，女儿成年了，学习成绩好，性格好，懂事乖巧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未来上大学更是到了自己做主，独立成长的时候，她完全可以放开手不去操心了。

自己的事业有了一定的人脉和经验积累，资金方面也不用发愁，正适合再拓展领域发展。谁说女人就不需要事业，谁说女人不用太强，谁说女人只能依赖男人。

徐朝阳就是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相夫教子从来都不是她的选择。

她本以为闻与生会理解，毕竟两人二十年前一块创业，白手起家走到今天，早已有了默契，总觉得不论发生什么都会义无反顾支持彼此。

没想到，闻与生这次的态度如此决绝。

两人虽不是第一次因为生意上的事而发生争吵，却是第一次提到了“离婚”。

“你妈妈想创业。”

闻与生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抿了口茶清嗓：“去杭城做服饰类的电商，你什么想法？如今你也成年了，可以适当发表一下你的看法。爸爸呢，是觉得你妈这样做太过折腾，家里现在也不是刚创业那会，公司发展稳定，前途一片光明。她辛苦了那么些年，可以停下来享受生活了。”

谁也不知道，闻溪在听见那句“你妈妈想创业”的时候，心头大石猛地往下坠的心情。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把裤腿都攥出折痕了，这会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捋平的动作。

还好，还好和想的不一样——

“我和你妈想离婚。”

闻溪松了口气，在此之前，这几个字已经来回在她脑海里徘徊了无数遍了。

可接下来她又开始担心，因为在闻与生说出这段话时，徐朝阳的表情明显是不耐烦跟着急。

妈妈似乎听腻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说法，似乎也很讨厌那句“是为了她好”。

闻溪本能地打断闻与生的话，正巧服务生敲门来上菜，包厢里的气氛短暂陷入沉默。

闻与生又想点根新的烟，但看到闻溪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犹豫了数秒还是放下打火机。

“爸爸，我给你盛汤，喝汤就别抽烟了。”

“嗯。”

等服务生离开，闻溪看向徐朝阳：“妈妈，这生意在港城做不了吗？”

“区域政策不一样，杭城有政策扶持，而且电商环境已有雏形，高效的仓储和配送网络覆盖全国，光这一点，就是港城比不上的。”

徐朝阳有这个想法，自然也是做足了功课。

“我也不是说要定居在杭城那，公司经营稳定下来，我不也是随时可以回去吗？家庭妇女这条路从一开始就不适合我。”

爸爸在港城，妈妈想去杭城，而她自己呢，答应了顾屿珩要考北城的学校。

一家三口都不在一个地方，闻溪很难想象未来的日子，是不是只有寒暑假或者过年过节才能聚在一起，像现在这样吃顿团圆饭。

她垂下眸思考片刻，做出回答——

“我尊重妈妈的选择。”

餐巾纸都卷成花了，闻溪重新看向徐朝阳，抛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至于妈妈，她也有自己的人生，在是妻子、妈妈的身份之前，她也是她自己。”

“小溪……”

徐朝阳惊讶于闻溪的这句话，情绪复杂的同时觉得又惊又喜。

惊于女儿的成长，喜于女儿的理解。

闻溪：“爸爸，你要实在担心或者心疼妈妈，也可以多去杭城看她。”

闻与生仿若没听到：“我反正是不同意，她要是非要去，那就去吧。”

徐朝阳也倔强，半点不认输：“我还真就非去不可了。”

闻溪扁着嘴，故作不开心：“爸妈……”

意识到今天这餐饭是给女儿庆生和庆祝高考结束办的，徐朝阳收敛情绪，一边转动桌台，把闻溪爱吃的菜移到她面前，一边问起志愿填报。

“算了算了，说点别的，考完试了，你对学校和专业怎么看？”

“我想读商科。”

商人家庭里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接触的都是经济、产业、投资相关，闻溪也不例外。

她没有特别喜欢的兴趣爱好，唯独对投资，会花心思研究。

“具体什么专业，有想法了吗？”

闻与生问。

他本打算让闻溪学会计，女孩子学这个走到哪儿都不愁就业问题。将来也能在自家公司负责财务审计这块，稳定又体面。

“社会经济学或者金融与风险规划？这类的分数都比较高，我想等成绩出来再做筛选。”

“港大文科比较出名吧？想读商科的话，是不是考虑……”

“妈妈，我想去北城读书。”

闻溪打断了徐朝阳的话，今天这餐饭看起来，就像是个家庭坦白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规划，唯独不是凑在一起的。

“去北城？怎么突然想去北城啊？你从小在南方城市长大，未必会适应北方的气候，北城干燥还多雾霾，空气质量一般，再说了，也没有个亲戚朋友在那发展，你过去不是无依无靠？”

“我需要什么依靠啊妈妈，我是去读书的。”闻溪哭笑不得，“我只需要关心学校和学习氛围就行了。”

闻与生也有点惊讶：“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去北城读书的念头的？之前也一直没听你说过。”

“您也没有问过我啊。”

闻溪这话倒也不是带着情绪，就是如实说罢了。

闻与生确实没有主动问过女儿对于未来专业、大学的规划，一句话，被堵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顿饭注定是以“不愉快”告终，闻与生被一个工作伙伴的电话叫走，中途离席。徐朝阳陪到闻溪吃饱，自己却没什么胃口，面前的汤都没喝完。

离开前闻溪又回头望了眼这个包厢里的布置，只觉得有些浪费了。

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叫服务员帮忙拍一张全家福。

-

公布成绩那天，穗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雨，连带着小区那片都断电了，没法儿上网查分。

好在有个短信渠道，输入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后六位查询，就能收到考生成绩。

这方法还是祝冷打电话来告知的，她刚查到分，比一本录取线高了二十几分，对她来说算超常发挥，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喜悦。

徐朝阳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亲戚朋友甚至生意伙伴都打电话来询问，无端端给了闻溪很大压力，偏偏网又断了，电话查询通道占线，成绩公布半小时过去愣是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

闻溪照着祝冷教的方式试了一下短信通道，信息还没来，倒是等来了班主任的电话。

676分，妥妥是二中这届的黑马，不仅是八班第一，还是年级第二，老班都震惊了，电话里藏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徐朝阳激动地捂嘴，原地转圈，闻溪自己也是想不到，有种被惊喜砸蒙圈的感觉，不知作何反应。

考完试她都没有刻意去对答案，刷信息也会可以避开有关讨论。

这分数上立清问题不大，就是专业选择范围较少，王牌专业恐怕有风险。这是老班的原话，但他还是鼓励闻溪搏一搏，报考立清。

“老师，那年级第一是谁？”

她想问是不是顾屿珩，又怕太过直接，让老班看出点什么，更何况妈妈徐朝阳还在身边。

闻溪屏息等待回答，下一秒，熟悉的名字从听筒另一端传来——

“顾屿珩！没想到吧！哎呀这小子也是争气，想来他之前也是8班的，也是我教过的。这我以后可有的说，年级一二名都是我的学生。”

闻溪喜不自禁，注意力都有点飘了，听不清老班在电话另一头说些什么，只想要立马跑下楼去找顾屿珩。

他们都说到做到了！

“过几天回校领成绩单，再聊一下填报志愿的事。快去庆祝吧！但有一点，就是注意适度，后面还有志愿录取这一关要过。”

“明白了老师，谢谢您通知我。”

挂断电话，闻溪和徐朝阳拥抱在一起，从前常看书里写着“喜极而泣”，从未体会过，今儿这是第一次。

笑着笑着就哭了。

只有闻溪自己知道，这两年来她有多么不容易，从港城到穗城，很多事情都要从头开始。

她很庆幸认识了一帮热情且上进的小伙伴，推着她往前跑。

“妈妈，我去楼下找顾屿珩，他考了年级第一！”

“真的吗？小顾太厉害了吧！”

徐朝阳拍拍闻溪的肩膀：“去吧去吧，我呀回一下电话，这一堆人等着听好消息呢。”

楼道一片漆黑，闻溪抓着扶手三两步跳下台阶，伴随着感应灯亮起，小区里有人喊“来电了！”，顾家的门也适时推开。

一切就像巧妙的连锁反应，顾屿珩从里头走出来，转身想要上台阶，看到闻溪的那一刹那，站住脚，表情从惊到喜，再到不确定。

“你，查到分了吗？”

闻溪站高了两阶，视线勉强算平视对方，看着顾屿珩，忽然起了玩心想要逗他，随即扁了扁嘴：“我没考好，你呢？”

顾屿珩明显是愣了一下，像是在斟酌发言：“呃，真的假的？我，我也没考好。”

“你还没考好？你都年级第一了你还没考好？”

闻溪声线陡然拔高，伸手推了顾屿珩一把。

后者往后退了两步才站定，反应过来：“你知道？”

闻溪忍着笑，假装斥责他：“顾屿珩，你安慰人的方式真不怎样。”

没察觉到她在开玩笑，顾屿珩还以为闻溪是真的没考好：“不是，我，你，所以你考了多少分？”

头一回见他说话如此磕绊无措的样子，像是真急了。

“逗你玩的，我考了676。”闻溪的唇角慢慢勾起，看着顾屿珩的眼底充满笑意：“我们应该能上同一所大学了。”

不久前立下约定那一刻就像是往天上抛了枚硬币，打着旋没掉落之前，整颗心都是被吊着的。

如今硬币稳稳掉落在掌心，反复确认朝上都是相同的一面后，心里已然有了期待。

闻溪：“我没骗你。”

顾屿珩喉咙微紧，面上终是笑开来：“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