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去后,苏定慧并未急着翻开医书,而是来回踱步,在脑子里将蜀王的病过了过。从他面相来看,脸色苍白,口唇颜色微微发绀,这是乌头常见症状,且印堂间时常压抑怒气,给人难以准确形容的焦躁之感,若她猜的不错,许是因为喉部隐隐似在烧灼,烧得人肝火旺盛,不能如往常般冷静自持。
分析之后,才知下毒之人用心之阴刻,竟是要操纵这蜀王以燥火待人,久而久之,人心尽失,届时再以毒发了结他的性命,想必就没多少人愿意深入去追究了。
苏定慧舒出口长气,将那股压迫之感逐出心房,只做自己该做之事,也即坐下来,从床头枕头底下抽出本《金匮要略》,轻车熟路地翻到乌头汤一节细细琢磨。
乌头汤主辛热,破大寒,既然阿翁说过蜀王身上有寒凝旧症,若用这道方子算不上错。能出错的,就是药剂过重,一个可能是川乌加了五枚以上,另外一个可能是去毒性的蜜水不足,或是两项交加,表面看去无碍,实则乌头过量,毒性未除干净。
“登登登——”
苏定慧还在独自思索,窗子那里传来阵轻声,她忙放下盘坐在榻上的双腿,踩着只绣鞋就往窗台走去。从支起来的窗屉子看出去,春柳就站在外头,打了个眉眼官司,还往后门那里比了个手势。
“你先进来!”
待她走到房门掀开竹帘子,苏定慧已经在屏后换衣裳了,顺便交代她道:“等会若母亲叫我,你就说我出去累了,倒头就睡,让她不必等我用饭。今日父亲在家,也会替我多多周旋,你这里稳住就好。”
春柳从屏后探出个脑袋,心有余悸道:“会不会出事呀?这回小姐病倒了,夫人把我关在柴房,里面到了晚上有东西吱吱哇哇乱叫呢,可吓人了!”
苏定慧想了想也是,比照了她和自己的胖瘦高低,点了点头,从衣杆子上扯下自己的一套衣裙,塞到她手里道:“若实在不行,你就穿上这个卧床而睡,我先去和父亲交代几句,定不会叫你再吃那样的苦头。”
见父亲时母亲还在睡着午觉,她顺利将事情说了,苏希光只让她小心些,没说别的就放了她出来。
苏定慧从后门出来,见是个才十岁出头的童子,蹲下身来笑眯眯地摸了摸他脑袋道:“小明月,是你找我?”
“师父让我来的,他有事找你。师叔,你家也太远了,我走了好几个路口才到。”
“那你好辛苦,累不累?要歇一歇吗?”
“不累,我是师父的好帮手,要赶紧带师叔过去!”
苏定慧牵着他走在路上,一大一小两个童子,像是家里兄长带了小弟出门,没怎么惹人注意。七歪八扭过了三个路口,拐进去一条偏僻的巷子,久经风霜的“鹤塘”就刻在个小石墩上,矮矮地,就在巷口摆着。
两人到了扇破败木门前,不用敲就推门进去,看见个中年郎子正拿了把蒲扇,在扑打飞来飞去的小虫子,这些家伙想吃竹筛子上曝晒的无花果,不死心地上下翻飞,躲着挥舞有力的蒲扇。
“师兄!”苏定慧迎上前去叫了一声。
这是她阿翁年轻时收的弟子之一,叫冯易,性子很孤僻,喜欢养生之道,一辈子践行独居养身,不娶亲不生子,膝下只有个从外面抱来的孩子,取了个明月的名字,时常使唤他。七八岁时,行过拜师礼,就收了他做徒弟。
但苏定慧偶然听阿翁说过,她这位师兄早年有过喜欢的女子,只是医者求学艰难,学成了病人又多,往往分身乏术,无法兼顾心爱之人。后来那女子寻了别人做丈夫,他将历年积蓄换了对金镯、几亩良田,偷偷托人送了去,也就了结了这事。再后来,听说那女子难产血崩,留下个孩子就走了,她丈夫又娶了新妇,便有那个孩子遭人虐待的消息传出来。师兄去了趟那里,回来就多了个孩子在身边养着。
“你来了,先坐罢,再等等。”
冯易背了只手,从竹筛子那里挑了个晒得差不多的无花果出来,丢到明月怀里道:“去屋里背汤头歌诀,昨天教过你的,背三首后再吃。”
“等会要在师父面前背吗?”
“不用,你自己背,自己听。”
明月甜甜应下,“好的”,捧着个无花果干欢天喜地地跑了。
苏定慧坐在竹椅上,含笑道:“本来就是为他晒的,师兄这样一哄,他多少能主动背一点,比我小时候强多了。”
冯易也搬了把竹椅坐下,脸上并无波动,淡淡道:“还小,看不出什么。对了,我叫他把你带来,是有事要说。师父出走,医馆又烧了,那里地段尚好,有人想出资买下,找你没找到,找了我,我没答应。师父平日最看重你,这件事原该你来决断,你意下如何?”
“谈什么该不该?师兄在我之前,本就该师兄决定。不过若问我的意见,和师兄无二,医馆是烧了,但师父总归会回来,不能卖给他人。”
“但修缮要钱。我可以捐资,但也不够。其实按我本意来讲,治病救人也属缘分,医馆在或不在,不影响我们施展医术。”
“影响”,苏定慧慢慢坐正了,郑重道,“有医馆在,要治病,旁人便可以直接找上门来,不用和人打听什么,也知道我们有个医馆在,本事不会太差。回到我们身上,有个医馆,哪怕每日就是点卯,兢兢业业,也更上心些。没了医馆,心容易散,今日固然可以斗志昂扬,长此以往,我们都无把握可以坚持下去。当然我是度我自己来看,师兄坚持数年,自是与我不同。”
“这么说,你还是想让医馆开着?可是我们并无人手。你——你医术尚未大成,缺少历练,病人们进来一看,见你年纪轻,未必敢托付。这是一难。还有就是我刚才说的,修缮用钱太多,你我负担不起。”
冯易不客气地将难处摆出,并没有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留情面。
苏定慧也在想着如何解决,眉头紧攒,像是生生打了个解不开的麻绳结,“最大的难处还是在钱上。”
家里即便有钱,母亲也不会答应用在修缮医馆上,阿翁走了母亲虽然偶尔难过,但要为医馆倾入大笔苏家的钱,她绝不会同意。
钱要从哪里来呢?
不知道。
苏定慧无计可施,只好承认道:“眼下确实是没法子。这样罢,我明日先去看看医馆修缮起来要花费多少,回头再与师兄商议。”
冯易道好,又站起来去扑打小虫子去了。
苏定慧起身,望着冯易舞臂的背影松开了眉头,笑道:“不过刚才我说,最大难处在钱上,师兄并未反驳,想来是愿意出手相助了。人手方面,我总归是拜托师兄了。也请师兄放心,桥到船头自然直,师父暂时不在,我一定会替他将医馆撑起来。”
很想对阿慧嚎:某王有钱啊!他爹他祖父他曾祖父都是蜀王,蜀锦又是硬通货,他家里有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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