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敢,小人只是在关心王爷腿疾。”
苏定慧轻轻垂眸,掌上动作没停,揉到了阳辅、悬钟穴位,虎口贴着他的腿肚,力度适中地舒缓着他的冷痛之症。
从身体上来讲,李玄冲很舒服,她的手掌温热,手指如花瓣般柔软,落在身上是种绝对的享受,低头看见她气定神闲的脸,又让人添了层信服,相信她会一点点祛除他腿上的不适,还他一副康健之躯。
但她的话听来未免只像个大夫,谈不上错,只是添了距离。仿佛这些日子他们所生出的默契只是他的臆想。可刚才话都不用多说,眼神也不必给,一个动作她就知道他要做什么,难道他们就一定要生疏至此?所以从两人这些日子的情谊上来讲,他觉得十分不痛快。
“本王听说,齐国公之女幼年在庐州长大,和苏御史家比邻而居。”
苏定慧眼皮一颤,手上动作陡然重了,狠压下一口气,稳住了道:“王爷所言何意?齐国公之女幼年所居,有何干系?”
李玄冲嘴角翘了起来,又很快压下去。明明就是个活人,会害怕、有喜怒,并不是只会治病的大夫,在他面前却只想做个大夫,旁人那种赶着要东西的性子半点都没学到,倒是个心纯的。只是她既然非要瞒着身份,不肯直言,只会旁敲侧击。
这样就想让他娶不喜欢的女子,还远远不够。
苏定慧抬头,偷偷打量了他一眼,暗含戒备。
难道他对她的身份有所察觉?
李玄冲面色如常,垂眸思量道:“庐州与蜀地风俗,大不相同,恐怕幼年住在庐州之人,若转居蜀地,会住不惯罢?”
“怎么会?”苏定慧又看了他几眼,放下戒心,笑道,“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祖先们也都是南北东西迁来迁去的,到了别的地方,也没说住不惯,也就是偶尔思乡,要寻些家乡风物求慰藉而已。到蜀地后想要个庐州的风物也不难,快马寄送,或是专人采买了送去,旁人或许难做到,以王爷之尊,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果真这么想?”李玄冲向她睨了眼,本打算移开视线的,被她说到兴起而晶晶亮亮的明眸吸引了注意力,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沉。
“自然”,苏定慧点头,“所以王爷所担忧之事,其实不成问题。”
李玄冲莫名有些恹恹,低头弯腰,拿住了她的手腕,从自己腿上轻轻推开。
“王爷这是何意?”苏定慧茫然地坐在矮凳上,支着两手。
“今日本王觉得好些了,不必再像前几日揉足时辰。”
苏定慧微微皱眉,秉着医者之道,屈指,在他膝盖一侧阳陵泉处试着敲了敲,边观察着他的神色。
一切如常,他并未露出和前几次一样的忍痛样子。
苏定慧还是觉得不对,以她对寒凝之症的了解,至少也要三个月以后才会明显见到成效,而她来这里满打满算不过四五次,连一个月都不到,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好转?难道真是她对病症的诊断有误?
见她凛神思索,李玄冲顿了顿,强调道:“不必多心。”
既然病人自己都这么说了,苏定慧只好放下了疑心,帮他把裤脚放了下来,收拾妥当后起身,说了句“小人告辞”,便提着药箱走了。
她刚走出房门,李向冲便用手紧紧抓住扶手,阖眸皱眉,等着从膝盖传来的那一阵的痛意过去。
等他牙关松开时,把罗穆叫了进来,吩咐道:“请典府长到这里来。”
罗穆刚要走,见王爷脸色不对劲,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忙问道:“王爷腿疾又犯了吗?子惠大夫不是刚走……”
“去请!”李玄冲打断了他的话。
罗穆在他愠怒的视线下赶紧闭嘴,“属下马上去!”
一个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
苏定慧背着药箱还未走远,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留步,扭过了头。
是府里的那个管事姑姑带了三个侍女走来,其中一个拉着守在门前的那个侍女,好像叫芙清。
“你今天又来念经?”不等她答,管事姑姑又道,“对了还没和你介绍,我叫芳豫,乃是王府里头管些杂事的娘子,你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芳豫姑姑就是。”
“不敢”,苏定慧朝她欠身行礼,“见过芳豫姑姑。草民今日来,确实也是为王爷诵经的,此时已经完毕,正准备回去。”
“时辰还早,回去做什么?来者是客,喝杯我们王府的茶,再走不迟!”芳豫姑姑笑意吟吟,不待她拒绝,请她到了房后头的小亭子里头,待她坐下后,扫了芙清一眼,冷哼一声道,“看茶!”
苏定慧眼看着芙清手捧茶壶,朝她走了过来,在他跟前盈盈屈身,小声道:“请用。”
苏定慧眼皮跳了跳,忙说“不敢”,将茶杯挪到自己跟前,不动声色地与她隔开了些许距离。
芳豫姑姑看在眼里,拈杯喝了口茶,放下杯子道:“都说蜀地出美人,我们这等出自蜀地的人说来,却似自夸,有厚颜之嫌。但依……还未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子君。”苏定慧随口道,一面想着下次要和那位通通气,别说破了。
“子君,君子,倒是个好名字,都说人如其名,做的事也如名字就好了。那么依你来看,我们王府里头的侍女,比不比得上这汴京女子?”
苏定慧马上想到了上回那句关于“做个君子”的警告,隐隐有不详的预感,但人在屋檐下,只得顺着她道:“我所见不多,不好妄下定论。只是蜀地女子定不差就是了。”
芳豫姑姑见他说所见不多,心里疑心更重,他这样的年纪,正是慕艾之时,若对美人视而不见,甚至连个俏生生的美人在他跟前都要躲那不就意味着……他根本就对女子毫无兴趣……
她又将那天看到的事一想,差点从石墩上惊得跳起来,难道这个名为子君的念经人,对王爷竟怀了那等心思,王爷平日不喜人近身,却也抱了他在怀里,手箍得那么紧,生怕他摔下,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悦……
“既然你觉得我们蜀地的女子不差”,芳豫姑姑死死盯着苏定慧,将芙清一指,“府里将她送与你,服侍你如何?”
“便是铺床叠被,也是她该做的。”
她一口气说了出来,其中意味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