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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亭灰飞烟灭之后，整个庄园的精神风貌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感觉建筑是变得轻盈了，空气是变得清新了。
但他们之间的氛围却是变得沉重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在庄园里的最后一顿晚餐。
钟声仿佛就在耳边，不对，苏樾认为，挂在墙上的那面钟，现在代替了他的心脏，在快速跳转，记得刚才这钟都还是一副被烧毁的模样。
他抬眼看去，原来都晚上八点了，这顿饭从六点半吃到现在，还没吃完，原来早就已经入夜了，他们也都可以开始分别了，但是期间没有一个人说话。
“苏樾。”女仆抬起头看向他，双眼泪闪闪的，“你也明天一早就要下山了吧？“
苏樾往少爷那边瞟了眼，少爷坐在他的斜侧方，依旧静默得像雕像。
“应该吧。”苏樾含糊其辞道，“或许后天吧。”
女仆仰头把酒杯里留到现在的最后一口酒喝完，随后慢慢起身，说：“我去庄园里走一圈再离开。”
厨师便也起身：“我也是，苏樾，要一起吗？”
“人跟少爷有话说呢。”管理者站了起来。
苏樾怔怔看向少爷，少爷抬眼回视他：“你可以先去。”
“那好吧。”苏樾低着头站起来，心里的难过比刚才多了。
想到一会儿要跟少爷告别，他就心如刀绞，想到以后不会再见到少爷，他就感觉窒息，他甚至在想，他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这时厨师走来他身边，挽过他的手臂向外走，他余光看见，管理者面色有些迟疑，可能是也想跟上来。
他说：“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吧。”
厨师小声说：“不要了吧，苏樾，我想跟你好好告别。”
“没关系。”管理者大手一挥，端过桌上酒杯说：“我还没喝完呢，你们先聊。”
走出餐厅时，看见女仆在走廊里走走停停，还抬起胳膊来擦眼睛，一时间苏樾鼻头酸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苏樾，你肯定很难受吧。”厨师低声问。
苏樾点头：“有点。”
“但是只要你自私一点，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苏樾没听懂厨师的真正意思，他与厨师来到城堡外，提议说：“我还没去过那个花园。”
“荒废了，你还要去看看吗？”
“去吧。”苏樾说。
确实是荒废了，且不成样子了，走廊荒败无比，那些藤蔓早已不存在了，石阶就像烂掉的豆腐一样，没有原本的形状，好在夜晚的氛围算是幽静，风也很凉爽。
但如果这只是苏樾在庄园里的一个平常日子就好了，而不是现在这种，即将分别的时刻。
“当时这里也被烧了，我记得这个花园，少爷很喜欢的，他时常来这里。”厨师回忆着说，嗓音也带上追忆往昔时的思念与寂寞。
“嗯，少爷的那几张单人照，也是在这里拍的。”
“是孙砚修拍的吧。”厨师落寞笑笑：“说起来也挺那什么的，其实我好像听说过，孙砚修是顾亭放在少爷身边的眼线，不过也很可能是因为他总喜欢跟着少爷吧。”
“少爷很喜欢喝酒么？”
“好像是很喜欢，他死去的母亲也很喜欢品酒，不过他母亲听说是个很温柔的人，不过后来得病死掉了，好像是癌症。”
苏樾点头。
“想起我没死的时候，我时常会想，今天赶紧过去吧，明天我会变得更好，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成为我心目中的自己了，但是现在我才意识到，原来活着的每一刻，包括现在，都是最好的，但我生前，根本就没有珍惜……”
“现在珍惜也来得及。”苏樾说。
厨师搭在他腕上的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重重点头道：“嗯，是的，苏樾你也要珍惜。”
苏樾哑然笑笑。
回去的路上，偶遇了小少爷跟清洁工，厨师看出来小少爷跟苏樾有话要说，就先去找女仆了。
“你就没话跟苏樾说吗？”小少爷问身边的清洁工。
清洁工看一眼苏樾，说：“之前的事，跟你道歉。”
苏樾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
清洁工走到一边去了，小少爷低头略一思索，然后朝苏樾走了来，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苏樾忽然看见小少爷脖子上的吻痕。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如果我还没消散的话，到时候回来看你。”小少爷说完扬唇笑了。
“我的生日，在冬天。”苏樾浅笑问：“你要怎么来看我？”
“到时候吓吓你也不一定。”
“你们应该……有很多事要做吧，就不用回来了，到时候下雪了，你带来一阵风就好，这样我就知道是你来看过我了。”
小少爷忽然低头呼了口气，再抬眼时，眼眶盈盈的：“苏樾，保重。”
苏樾点点头，事到如今，除了祝愿他一切都好，好像说不出来其他的话了。
与小少爷告完别，女仆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带着满面的泪痕，冲向他抱住他，在他耳边呜呜了几声。
他回抱女仆时，看见管家匆匆走了来，跟在管家身后的，还有两个隐约人影，厨师跟管理者。
“苏先生。”管家走近后，端正身姿道：“我心想像苏先生这样的人，无论是在哪里，都能过得一切都好。”
“多谢管家。”苏樾微笑。
女仆松开苏樾一点儿，抽空用手指抹掉眼尾的泪，埋怨道：“老东西就只知道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冠冕堂皇么。”管家顿了顿，再次看向苏樾说：“我们都会想你的。”
苏樾的眼泪便直接掉了下来，他吸吸鼻子，憋着眼泪点头，余光看见女仆在用手肘帮他擦泪，他道谢后，管家又说：“少爷有请。”
“我这就去了。”苏樾抬手，用衣袖擦掉了眼泪。
去时经过管理者跟厨师身边，管理者笑着冲他扬手：“苏樾，有缘江湖再见吧。”
苏樾点头，看见厨师撇开了脸，好像有些悲伤。
来到走廊里，撞上要出去的酿酒人，酿酒人看他一眼，又看一眼。
苏樾说：“保重，你们一切都会好的。”
“嗯。”酿酒人停步，低声道：“你也一切都会好的。”
苏樾跟他对视两秒，然后经过了他，他回头唤住苏樾，苏樾扭头，脸上鼻子跟眼睛，都是红红的。
酿酒人却又犹豫的顿住了，之后才说出来一句：“以后你胆子可以大点儿，其实很多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知道了。”苏樾说。
“去吧。”酿酒人转过了身去。
苏樾推开餐厅的门前，把眼泪又擦一遍，门开了，他慢慢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少爷。
少爷立即回头：“苏樾。”
“嗯。”苏樾佯装轻松道：“我来了。”
他走进来，少爷快步迈向他，刻不容缓将他拥入怀中，弓起背埋首在他颈间，低语道：“苏樾，你不要向我告别，我哪里都不去。”
“为什么？”苏樾拧眉：“不行的少爷，好不容易不被困了，为什么不走出这个庄园？难道你还要继续待在这庄园里吗？”
“我要继续待在庄园里。”少爷抬起头，还弓着背，凑在苏樾眼前说：“我要跟你在一起。”
“不行。”苏樾说的坚决肯定。
少爷喉结往上一吊，眼光伤心的用气音问：“为什么？”
“少爷，我跟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现在好不容易你不被困了，我作为……你之前的管家，十分希望你能走出庄园，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少爷会去鬼天堂的，而不是一直待在这里。”苏樾越说越激动了，“就算你待在这里，然后呢？”
少爷急切道：“跟你一起。”
苏樾吸口气：“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少爷静默到好似没有呼吸，随后问：“你想要什么结局？”
“我希望少爷在去鬼天堂之前，可以变成一只自由自在的鬼，一只不被束缚的鬼，这世上，太多美好的东西了，你不要留在庄园里。”
少爷语气偏执：“你就是美好，除非是你不想。”
苏樾斩钉截铁：“我不想。”好像亲手把自己的心脏劈成了两半。
静寂横在他跟少爷之间，少爷仔细查着他的脸色，却找不到一丝丝一丁点的挽留。
少爷动作缓慢松开他，消沉重复：“你不想。”
苏樾皱眉。
少爷红了眼再次重复：“你不想是吗？”
“不想。”
少爷放开他，后退半步，“好。”
苏樾立即转身要走，少爷牢牢握住他的手腕，他没有回头，良久之后，听见少爷低哑道：“苏樾，就昧着良心说一句你喜欢我。”
苏樾已是泪如雨下，紧紧咬唇。
“那么难吗？苏樾。”
他做了个深呼吸，轻声道：“再见了少爷，一切都会好的。”
他一时间甩不开少爷的手，于是另一手去掰少爷的手指头，少爷将他的手腕握出红痕来，他余光看见少爷垂着头，脸色阴暗非常。
在脱离少爷手心的瞬间，少爷忽然向前一步拽回他的手，他被迫后退，却始终不肯回头，他不想被少爷看见自己的眼泪。
少爷像是从背后抱住了他，托起他的手心，将一枚红宝石戒指放在上面。
随后一个炽热的吻，落在他后颈。
他听见少爷说：“等我。”
他没有回答，但他却很清晰明确的知道，如果少爷会来看他，那么他一定要等的。
他离开餐厅后，去宴会厅，摸黑取下那些相框，挑选一张少爷的相片，然后放在了制服外套的内口袋里。
可他不知道，他一等是八十年。
他也不知道，他一去是八十年。
他们都不知道，原来时间的流转，对于他们来说，是不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