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早起床,一直到午后饭毕,叶知秋的左眼皮就跳个不停,眼皮上像是有一架架子鼓,咚咚个没完没了,不觉失笑。结束上午的课,又用过了午饭,谢绝了伊孟林喝奶茶的邀请,叶知秋决定回自己的教室小憩一下。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伊孟林一边喝奶茶一边笑叶知秋:“左眼皮跳跳,好事要来到。”叶知秋揉着眼睛道:“有什么好事要来到啊?”伊孟林笑着说:“谁知道你会有什么好事啊!对了,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吧?还有两个星期,咱就要走出国门了。”叶知秋放下了手,眯着左眼睛,回道:“说起这个来,我倒真是感到紧张。上次过关的八个老师,又刷下去两个,不知道出国之后会怎样,不是说出国之后还要根据个人的表现和意愿再刷掉两个吗?我看我啊差不多就是下一批了。”伊孟林喝了一口奶茶,语气轻松的回道:“不合适就回来继续教学呗。”
各回各的教室,叶知秋拿出下午要上的法语课教材整齐的摆放在讲桌的左桌角处,又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翻出其中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自己负责的课程时间表,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各种记号,叶知秋一边用红笔打着对勾,一边自语道:“葡语入门周末班结束。法语初级周末班结束。还有一周的韩语晚间班。”正自语间,教室的门被缓缓的打开,她合上本子,一脸轻松的看向被推开的教室门,她以为是折回来的伊孟林,笑着喊道:“又怎么了?”
一个欢快的人影从推开的门外跳了进来,像一个从封闭的盒子里跳出的娃娃,一声清脆的招呼,让叶知秋惊喜的迎了上去:“齐琦?”两个人一番热烈的拥抱,齐琦拉着叶知秋的手:“对呀,知秋姐,是我啊!”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叶知秋欣喜的打量着齐琦:“越来越漂亮了呐。”她轻轻地抚着齐琦散落下来的头发,摸着她发上的发夹,抚着上面的蝴蝶结:“好看!”手向下落,拂过白色背带衣:“这身打扮真好!”齐琦看着叶知秋,笑的合不拢嘴,惹得叶知秋也笑:“笑什么呢?”
“我在看你呀——还是以前那个知性的大姐姐,和你坐在一起,我特别心安。”
叶知秋不好意思起来,低头回道:“哪有。对了,你怎么回来了?”
“我和我们导师一起来的,和这边的大学做学术交流。顺便啊,回了趟家。”
“是吗?研一就可以参加学术交流了呀?我记得研一主要是课程的学习,其他的几乎涉及不了。”
“我也以为是这样啊,开学之前还做了很多的功课,研一嘛,肯定是要呆在课堂里了,但是啊,当真正的开始研究生的学习生活,却发现不能说完全一样,但也是真的不一样。”
“是吗?”叶知秋轻声问道:“怎么个不一样?”
“那些同学真的是太棒了!他们的课堂表现完全不一样,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词去形容了。还有课程真的是满的,一周七天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全要上课,下课之后一头扎进图书馆,去晚了就借不到自己要借的书了。开学这快一个月了,我的手机上网内容全是跟课程有关的。还有周六周日也要上课,本来想找份兼职的,却发现时间根本不行,索性就安安心心的学习吧。”
“那怎么就学术交流了呢?”叶知秋急急的问。
“本来是没有我们什么事儿的,我们导师把我们研一的分给了研二的师哥师姐。我跟的那个师姐可棒了,特别自律!学习和活动安排的井井有条,听说她准备申请提前毕业,空出半年时间出去旅游,再回来接着读博。”
齐琦说得滔滔不绝,叶知秋听得也格外认真,她一脸虔诚的看着齐琦:“然后呢?”
“然后?因为研二的师哥师姐要跟着导师来做这边的学术交流,带我的师姐极力荐举我,我算是近水楼台,就得到了这个机会——其实呀,我们研一的来了,帮着他们拿这个拿那个,完全是当苦力的。”
“你们研一来了几个呀?那你们也可以跟着做交流吧?”
“研一的就我们三个。多亏了带我的师姐,她的能力强,我也跟着沾了光。我们三个‘小白兔’第一天做自我介绍,磕磕绊绊的,导师说我们三个就像是乡下老鼠,上不了台面。”
齐琦的语气并不显得因为此事而有多么懊恼,相反,神情中透着一股沾沾自喜:“第一次面对这种场合,这个院长那个领导,那个环境那种感觉,我们这种初出茅庐的,当然是惊大于喜了。”
“那你的师姐呢?”
“带我的师姐是见过大世面的,侃侃而谈,落落大方。知秋姐,你不知道,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想跟着她,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晃神儿了,我还以为是你呢!对了,你以前读研的时候,是不是也那样?就跟我的师姐那样?真的!她可厉害了呢!”
厉害?怎么个厉害法,叶知秋终究没有从齐琦的嘴巴中得到答案,但是看她透着崇拜的神情,也能从中猜出几分优秀,要不然依着齐琦的自傲,入她的眼也是难的。齐琦在此实习了大半年,从来到走,只与叶知秋交好,甚至于只和叶知秋说话,即使是伊孟林这个双学位的海归,齐琦都不屑:“她呀,只不过是有着一份留学经验而已。”
这一问,问出了叶知秋的不安。她端正了倾斜的身体,向后挺直了腰板,眼神从齐琦的脸上退下来:“我哪能和你们比呢,思想不一样了,视野也不一样了,都变了呢。”
齐琦抓住了叶知秋的手:“我真的谢谢你,知秋姐,要不是去年你那么激励我,又告诉了我那么多备考经验,我哪能一次就上岸了呢!我给你带了礼物。”她从双肩包里取出一个覆着紫色包装纸的东西,四四方方包裹的既整齐又紧实:“谢谢你!”
叶知秋讪笑着接过了礼物。齐琦依然用轻快的声音说道:“知秋姐,听说你要出国了是吗?我来的时候看到伊孟林了,她说你们选上留学组了,要出国了呢。依我看啊,她被选上是因为她的留学经验,你就不同了,你是有这实力的。”
叶知秋双手捧着礼物僵在半空中,讪讪的笑着。
“真好!选你就对了!以你的语言能力,出国正可以大显身手。”
叶知秋脸上带笑,眼神里却是一番落寞。齐琦突然起身告辞:“我得走了,今天晚上的飞机。唉,回去还得写份儿心得体会,还要补上这几天落下的课,惨哦。”叶知秋笑着送别齐琦:“那我就不留你了。”齐琦笑道:“你别送了,下次再来找你玩儿。”
叶知秋虚掩了教室的门,回到讲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来。她回味着齐琦关于研究生生活的描述,虽是不全面的,但是足够叶知秋憧憬和体会,同时,她也汗颜,因为要在人前顾及自己的脸面,便违心的扯了谎,它如同一道伤口,没有斑痕,却有着在风雨将临时的痛感。
下午上课的学生陆续推门进来了。有稚气未脱刚迈入成人阶段的孩子,也有成熟稳健已入社会蹉跎的成人,叶知秋看着台下的学生,待到上课铃清脆的响起来,她翻开了桌上的教材,开始新的一课。
因着齐琦的到访,叶知秋的心一点点的下沉,毫无胃口,勉强进了食。晚饭后,妈妈敲响了女儿的房门,向她手里塞了一个橘子:“怎么了?”叶知秋抬起头,看着妈妈,岔开了思路,强笑着:“没什么,马上要出国了,有些紧张。”
妈妈向床边坐下来,笑道:“紧张什么呀?”
“虽然大学的时候也是住宿舍,但毕竟是在本市嘛,缺这个少那个,随时都可以回来,什么都方便。出国了离得远了,真有些不想去了。妈,已经花了不少钱了吧?”
妈妈劝慰道:“怎么起了退堂鼓了?钱都花出去了,现在再放弃,是不是更得不偿失啊?怎么越长,越不大方了呢?好歹也是半公费的出国机会——要是你一个人去,我还真不一定同意。”
叶知秋垂下了头:“说是半公费,我算了算自己也花了不少呢。八个老师又淘汰了俩,万一出国之后发现不合适,再把我淘汰了,那钱不就打水漂了吗?大家又该怎么看我?”
“想那么多干什么!既然已经跨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就要立马跟上,你突然停下来,说不定就会绊倒,难道趴在地上不起来了吗?还是你要任由他人从你身上踏过去?刚起步就想着要放弃,这才是最丢人的。”
叶知秋抬眼看了一眼妈妈,淡淡的提了一嘴:“今天齐琦来了。唉,就是不一样。”
“齐琦?就是那个考到上海读研究生的齐琦?我记得那可是个高傲的女孩子。人生怎么可能都一样呢?”说着,妈妈站起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离了房。叶知秋看着被轻轻合上的房门,突然想起齐琦送的礼物,她走到房间门后,拿起挂钩上的帆布包,愣了:“哎呀,忘记带回来了。”她落寞的坐在床边,缓缓地将头靠在墙上,轻轻揉搓着还在跳着的左眼皮。
她试图让它停下来,停下这不和谐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