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绩出来了吗?”
“早出来了,昨天晚修都有好多人跑到老师的年段室去看成绩。”
“那第一名是谁?还是班长吗?”
“这回不是班长。”
“不……不是班长,那是谁?”
周一高二三班的教室比以往热闹,几个女生聚在一处嘀嘀咕咕关于一场考试有说不尽的小话。
叶胜楠从后门进来,刚坐下就听到旁边人问:“你知道成绩了吗?”
嘁——
她心底暗嗤一声,不疾不徐从书包里面掏出面纸,把课桌周围从里到外擦得干干净净,学习也要有仪式感,叶胜楠从书包里面掏出昨天晚上做到一半数学练习卷。
橡皮擦、草稿纸依次按列摊开放好,她依然扬起那不可一世的高傲脑袋,轻飘飘哼了句嗯。
林羡妮看她一副眼高于顶的大小姐样,心里颇不爽快,干脆闭嘴偏头往窗外看,断了话头不再跟叶胜楠继续聊下去。
可戏台子搭好了她说罢演就罢演,叶胜楠左右转一圈都没人来,大小姐的荣光无人分享,心中难免感到无限寂/寞,像锦衣夜行,好东西没人看见自己都感到惋惜。
她勉为其难地敲了敲林羡妮的桌子,对上那人不耐烦的目光,依然从容不迫地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林羡妮懒声回答:“因为我没兴趣知道。”
瞧她一副尾巴要翘上天的样子,再给她捧场搭腔,叶胜楠准得原地飞/升上宇宙爆/炸。
叶胜楠:“……”
她表情空白了一秒,但很快又自顾自厚着脸皮表达下去,“说真的,我也没想到十中的考卷简单成这样,一看到题目我就失落了很久,这样一张卷子让我来做实在太没成就感了。英语的阅读和作文还是初中升高中的进阶版,你们老师怎么想的?难道三年高中就是为了给你们感受一下高考氛围吗?”
“唉——”叶大小姐颇为自哀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第一拿得我都感觉自己胜之不武。”
林羡妮:“……”昨天哪条狗子还没晚修就蹲在年段室门口等着看成绩?!
要论虚荣,林羡妮长那么大就没遇见过比叶胜楠更虚荣的人——她连幼儿园小测第一名都要带回家对父母邻居一番炫耀。
教室里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多数都在讨论周四周五的考试。
李柏池跟他同桌尚芃一前一后进来,拽开凳子从桌洞里面抽出课本。
叶大小姐目前没什么看书的心情,她乐不可支地丢掉笔要找好朋友炫耀。
但跟她隔着一条互不搭理友好三八线的同桌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叶胜楠,你知道十中被称为什么吗?”
叶胜楠不理解林羡妮为什么忽然抛出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但她还是愿意坐下来问:“什么?”
“高考养老院。”她补充一句,“你一个青壮年赢了我们这群老年人,好意思吗你?”
叶胜楠感觉无话可说,酝酿许久她才缓缓开口:“世人脸皮能厚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的确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她狠狠甩开林羡妮的手,起身径直往李柏池的座位上走,下午最后一节班干部的选拔快要开始,不论如何叶胜楠都决定先杀杀李柏池的气焰。
李柏池的位置在最后一组靠近墙壁的里面,他同桌尚芃的课桌挨近走道。
叶胜楠绕在第一组的最后,站门口拍了拍李柏池的背。
他转头看她一眼,“有事?”
黄鼠狼给鸡拜年,凭着对叶胜楠的熟悉程度,他基本能确定这是女孩要开始作妖的预兆。
叶胜楠自认为摆出一个友好的微笑:“我粗略地看了眼你的年段成绩,你少我整整一百零二分。作为好朋友,我看你目前的状态自顾不暇,还是专心于学习比较好。”
李柏池:“嗯。”
叶胜楠难以置信,“就嗯?你不多表示几句?”
李柏池合上书本,好以整暇地抬眼看她,“表示什么,比如——?”
比如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下午的班长竞选我主动跟班主任说让你来当;
比如我知道班级同学跟你虽然有点距离感,但经过长期相处,大家一定能和谐创造一个有爱的班集体,身为你最好的朋友李柏池,我也一定会鼎力相助。
但叶胜楠一句也说不出口。
末了,她幽幽吐出一句,“李柏池,你真不上道。”
然后拂开袖子绝尘离去。
李柏池坐在位上冲她那个地方笑,两人的座位很是巧妙,中间隔有一桌人,他稍稍歪过身子就能看到叶胜楠的一举一动,包裹她三分之一的侧脸,和被阳光照耀的细小绒毛。
“她就是那个当初你要跟我换位子的原因?”同桌尚芃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桌子上爬起来,揉两把头发,一张脸跟揉成一团又摊开的草稿纸,往叶胜楠那瞪一眼,“真是有够吵的。”
李柏池笑。
尚芃又问:“喂,你喜欢她什么?”
李柏池不做声,黑色签字水笔在手中转。
早读课的铃声打响,范主任方堃踩着高跟鞋进来,她个头很小,一身刻意成熟的装扮让她看起来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显得有些滑稽。
方堃叫住正在背书的同学,“第一节课就是语文,我们先把考卷发下去。单科成绩班级前十的同学上来领考卷,同学们可以找他们借来参考作文,其他试卷由课代表下课后分发。”
“从第十名开始……”
教室安静得针落有声,被叫住的紧张,没被叫住的在位子上紧张。
尚芃发现李柏池的目光一直停在第四桌叶胜楠的位置上,安静沉默,像一面湖水。
里面藏纳的情绪太多,或干净或脏污,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痕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从尚芃的角度往前看去,只能瞧见叶胜楠一个晃动的马尾辫,和直挺挺的后背,线条绷得厉害,这女孩总下意识让人觉得强势到不太讨喜。
可懦弱缩背之人太多,她定定地坐在那里,胸有成竹,莫名能给人安定感。
李柏池轻声开口:“我喜欢她,也羡慕她。”
尚芃没听清,凑近问了句,“什么?”
“她张扬,骄傲,像阳光一样。”
“第二名,128分,李柏池。”
方堃和他的声音在尚芃耳边错落响起。
班级听到数字一阵倒抽气的声音。
李柏池拉开椅子起身往前,从老师手中接过试卷。
方堃念到最后一张,终极悬念拉开序幕,“语文单科成绩第一名——135分,叶胜楠。”
少女穿着裁剪适宜的校服从座位上起身,拉开的前门有道光打进教室里面来,她踩在光上,昂首挺胸,模样像成绩一样漂亮。
单单就那一眼,尚芃忽然懂得,为什么自己的好兄弟会非她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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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最后一节的班会课上,叶胜楠难得感受到了久违的紧张。
林羡妮很不理解,“当班长累死累活就像一个班的免费保姆一样,你为什么赶着要上?”
“小时候喜欢当班长是觉得威风,后来大一点发现自己在管理方面还算有才能,刀不用会钝,我是抓住一切机会锻炼自己。”叶胜楠扬起胸膛,“再说能者多劳,你懂什么?”
林羡妮:“……叶胜楠你知不知道你会失去我这一票?”
叶胜楠乜她一眼,“我就没想要过要你这一票。”
班干部的选拔很快,课代表方堃点兵点将还是按照原来的分配不变。
到班长和副班的时候就开始犯起了难。
“我们班班干部的划分还是比较随便的,像副班还得担任学习委员的工作,负责管理班级纪律和在黑板上写下每天的班级作业。老师建议呢……”
叶胜楠对上方堃的视线。
她抬手看了眼腕表,距离上课时间只过去十分钟,总共半个小时的时间内,用在班长票选上绰绰有余。
于是她举起了手,胳膊伸直往上,像海上明灯,班级视线往她那处渐渐聚拢。
方堃站讲台上颇为尴尬地扶了把眼镜框,“叶胜楠同学,有什么想说的吗?”
“老师,距离最后一节下课还有三十五分钟,我跟李柏池各用五分钟来发言拉票,剩下二十五分钟足够大家匿名投票选定班长是谁,票多的当班长,票少的当然也无话可说自愿做副班嘛。”
班级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当下吆喝起嗓子叫好。
也有人不喜叶胜楠目的性太强,凭什么自己要听她的话?
方堃只能让开位置给她,“那你们谁先来?”
叶胜楠转头看了眼李柏池,目光里含着挑衅,“顺序无所谓,我先吧。”
叶同学小时候参加过不少兴趣班,但让她兴奋的不是学习,而是竞争,不管输赢,动物界最本能的血/腥厮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总能让她感受到一股血液沸腾的兴奋。
是赢,是输,把对手踩在脚下臣服,看对方从心有不甘到无能为力。
一点一点,驯化就是这么来的。
她知道没人喜欢自己,这样的性格的确很不讨喜。
但没关系,越困难的游戏才越好玩。
她站在讲台上,但教室底下没多少人愿意听她讲话,有人甚至在咬着耳朵不怀好意地看她笑话。
叶胜楠微笑,手放在讲台桌上两侧,“我来的第一天,就发现我们隔壁一二班是春季高考班。我想问班级的各位,为什么当初分班的时候不直接去一班或者二班呢?那里没有真正的高考压力,需要学习的东西也比目前我们在课堂上纠结的轻松很多,为什么大家不去呢?”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叶胜楠画大饼出洋相,却没料到她一站在讲台先毫不留情地甩了个巴掌。
班级众人愤愤,觉得从十中转学过来的她看不起他们。
看不起他们的努力,看不起他们的成绩,自尊心越脆弱就越不值钱。
叶胜楠顿住两秒,底下的情绪收纳于眼底,她继续微笑说道:“原来在大家眼中,专科和本科还是有区别的。”
另一边的脸颊被再甩了个巴掌,班级这次统一沉默,没再发声。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喜欢事半功倍?
说了那么多,叶胜楠终于开始聊起了自己,她用几句话简单地概括了在十中努力学习的生活,挫折苦难最后成功,鸡汤都有它的固定模板。
人人都在别人故事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角色,当下三班同学立刻包容叶胜楠的尖锐,理解了她的刻薄。
“所以,我能够理解班级每一位在晚修结束以后还要留下来努力学习的同学,因为大家目标一致,理想一致,前路渺茫,普通的我们只不过是想给以后找到一块更好的跳板!”
五分钟在方堃的示意下宣布结束,叶胜楠极其郑重地弯腰鞠了个躬,顿时之间三班掌声轰动,响亮似鼓。
后面是李柏池上去,他的发言很简单,两三句话,“大家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班级氛围,教室相当于我们另外一个家,贸然改变无异于折腾自己。我当班长跟不当班长也是一个样,毕竟教室是所有人的,只要大家找到最舒服的相处方式就好。”
投票开始,班级同学分别拿一张草稿纸匿名写下自己要选的名字,由下往上依次传到第一桌,方堃负责唱票,由第一组第一桌的两名同学分别来写正记数。
总共四十五人的班级,李柏池以多五票的成绩赢得叶胜楠。
下课铃响,方堃刚好宣布完结果。
这下尘埃落定,各得其位。
叶胜楠看上去并没有不高兴,她真心实意对李柏池道了声恭喜。
李柏池问:“你不生气?”
“比赛嘛,有输有赢,重在参与。”
她豁达得简直不像叶胜楠。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看着李柏池慢慢说道:“李柏池,通过这次选票你也能够感受出来,好说话的班长并没有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你真心实意相处一年多的同学,我用五分钟的时间就让他们改变了立场。”
她是真的在笑:“你还是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