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启是吾的人。”路衡解释道:“当时吾不放心你离京,派了他们保护你。”
路知听路衡说“他们”,再怎么傻都知道霍启不是个简单的车夫了,起码也会是和林如易这个明面上的锦衣卫差不多的身份。
于是他点点头,没有出声。
姜述本质上是不喜欢路衡这种派人盯梢的行为的,毕竟他有时候去东宫看路知,还能跟房顶上藏着的林如易看个对眼。
但确实霍启和林如易在那几日帮了不少忙,再加上路知好像完全不在意路衡在他身边安插人的行为,姜述也只能默默在心里吐槽一句“恋爱使人盲目”。
于是姜述也只能假装出听不懂的样子继续推动讨论进程:“还有十几日便是陛下的登基大典,是趁之前,还是……”
“先秘密押着吧。”路衡拿起毛笔在手边的奏折上批上几行字:“等登基大典过了再说。”
姜述皱眉:“陛下昨日还说的斩草除根。”
路衡抬眼看姜述:“让他在昭狱待上一辈子,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你的主意?”姜述扭头看向路知。
路知被姜述的一眼看的有些紧张,一下就被诈了出来:“我……我昨天就是那么一说。”
“是吾的主意。”路衡清了清嗓子:“恭王本身罪不至死,碍于皇室情面,至多是判个流放。”
“如何罪不至死?□□幼女幼子视为内乱,散播登基谣言视为大不敬。”姜述有些生气:“陛下昨日还想要杀鸡儆猴,若只是秘密押着,如何能让世人得知他的罪行?陛下不怕引狼入室?”
“他既有本事以山神之名行内乱之事,自然也有本事让那些村民声称献祭是自愿。或许有在献祭前是不愿的,但难保被那些位高权重的长辈胁迫了去,甚至事前事后都会洗脑劝说,久而久之,献祭也就能被受害者当成什么光荣的事了。剩下那些怎么都不愿的,也免不了真被绑了去,被玷污了身子的事情于他们而言大抵是不光彩的,怕是被送出来那刻就要投湖自尽了,又怎么还能有勇气来当检举权贵的证人?”路衡看似无所谓地笑了一笑,眼里却是全然的冷峻:“若是这事都能被双方说成你情我愿的床第间享受,已然是好结果了。最怕是那些被送进去的人都没有送出来那一步,在床榻上被当成玩物使用了一番,就直接被暗中处理了,那是连尸体都不会被留下的。”
路知在听路衡说前半段的时候就有些听不下去了,撇开了头。
“若要说引狼入室,在皇室浸淫过的,谁会是狼,谁又不是狼?”路衡自嘲一笑:“这种不干净的事实在太多了,眼皮子底下都数不胜数。京城那些高管权贵恃强凌弱强买强卖的事都不见少,更别提山高皇帝远的恭王。你且看着,吾若是拿这种事要治罪,皇城根下那些大户不日便会送从那华贵的后门丢出来不少新鲜尸体。”
“你上个月下令杖责礼部尚书的大儿子,那五十棍下去,人家现在还躺着呢。怎么没见他家把那个被强抢的民女丢出来?”姜述翻了个白眼:“你嘴上说的好像不惜得管这种事,下令惩处可是往赶尽杀绝了去的。”
“那是那民女刚好让吾撞见了,她也有胆量,敢告发。没把人丢出来是因为吾派人安置了她,若是还将人留在府上,恐怕吾还能治他的罪,只是这未免太过残忍,没必要搭上一条命。”路衡继续在下一本奏折上涂涂画画:“吾送他五十杖,本就是想打死的,只可惜啊……礼部尚书还真是有点能耐,还真能让他在宫内把这不成器的儿子保了下来。”
“得了吧,你可惜什么,第二天你就下了他的官职,你就等着他托关系保他儿子的命呢,谁算计的过你。”姜述嘁了一声:“这事儿的结果多好,怎么到了恭王那反倒难了?”
“吾刚刚也说了,礼部尚书儿子那事是那民女有胆量。恭王残害的都是些愚昧的村民,若是他们得知了他的身份,更没人会站出来告发,指不定变本加厉地想将自家儿子女儿都送到恭王榻上呢。事情变得没凭没据了还有谁能告发他?”路衡搁下笔,轻飘飘地抬了下眼:“唯一能告发的,只剩一人。”
姜述口中那句“谁”都要问出来了,被路衡那明显带点阴冷的眼神一瞟,猝然收了声。
还能有谁!身边这位!
姜述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明显是皮笑肉不笑:“呵…呵呵…是啊,是啊。”
姜述急着转移话题,却没想路知也听明白了路衡的言下之意,竟是直直开口道:“我可以做那个证人!”
路衡这下彻底抬起眼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路知。
路知虽是被路衡盯得有些发怵,但还是倔强道:“我可以的,也只有我不害怕他。”
“可别乱说了!没凭没据的事情!”姜述一把扯过路知的胳膊,急着转移话题:“那还有另一个罪名……”
“我可以……”“你以什么身份作证?”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真没完没了了……姜述痛苦地捂住脑袋。
“知知,你告诉吾,你要以什么身份作证?”路衡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语气却还是冷的:“若是以皇子的身份来出面作证,你最好的情况也只是会与恭王被认作一丘之貉。已经谋逆的皇子和意图谋反的亲王,你认为世人会觉得你是被强迫的,还是认定你们二人幼年时便已秽乱宫闱?”
“路衡!”姜述见路知被说得面色发白,忙出言阻止道:“话说过了!”
“若是你只以一个普通的百姓身份作证,又有什么证据呢?你颈上的伤?”路衡没理会姜述,继续说道:“恭王或许还在等着这个机会,待你出面揭露,就先发制人揭露你的身份,只道是你不敢直面兄弟情义,要编造这样一个谎言来拉他下水。到时你确实坐不实秽乱宫闱四个字,直接是大逆不道了。”
“可我在外的传言并没有谋逆……”路知面色苍白:“只说我被恭王要挟不行么?”
“恭王上一次进京是年关,那时候路知还未殁。皇子不得无诏离京,若说是被要挟的,只能是恭王年关离京时你被他偷掠出了京。三皇子失踪了数月光景,吾却未发出任何搜寻的讯号。直至数月后你又出现在了京城,却是直接上了城楼寻死。嗯,确实像被污了清白的样子。”路衡淡淡道:“保不住名节,死也没寻成,无声消失的那几个月,也不知是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于是你的检举也不清不白,还彻底沦为了世人的笑柄。”
“……”路知连指尖都在发抖。
路衡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句句都是实话,他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天真了。
这种本就架空的古代世界,消息都靠口口相传,人们大概率会是愚昧盲从的。
别说路知并没有与恭王发生什么,就算他真的成为了受害者,没有科技来检验那些发生过的痕迹,事件的真相就只能由着那一张张嘴来说,毫无证据可言。
“知知,别认你没做过的事。”路衡叹了口气:“吾会处理好一切,也会保护好你,无需你去冲锋陷阵。”
路知垂下眼去,极其小声道:“我明白了。”
姜述听路知虽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但还是听劝的,叹了一口气接上了话:“恭王伪装山神散播彩凤传言是真,不如就以大不敬的罪名将他扣下。”
“吾也是如此打算。”路衡点头,抬手将一本折子精准地抛进姜述怀里:“阿述,吾需要秘阁将这些消息散播出去。”
“山神将于登基大典之时,亲手斩灭灾厄降临……”姜述有些紧张:“真要这样吗?登基大典可开不起玩笑,万一真有歹人趁机……”
“当个筏子而已,怕什么。”路衡摆手:“你照做便是。”
姜述只得应下:“……臣遵命。”
“若是顺利,衍川这几日就能回来,届时恭王便交由你与霍启审,认罪状由北镇抚司出,务必要让恭王认罪画押。”路衡说:“提醒点霍启,下手注意些,别让恭王错过登基大典。”
姜述听着路衡这意思,知道认罪状定然是要出得能将恭王打得再也翻不了身了。
只是恭王是绝不可能这么轻易认罪的,更别提那认罪状上定然会出现很多明眼人都知道不该认下的罪名。
这种差事也确实该吃人不吐骨头的北镇抚司干,姜述是见识过霍启的审讯本事的,知道路衡让自己跟着审,只是为了那句“别让恭王错过登基大典”。
姜述免不了要确认一下自己救人的轻重:“等过了登基大典……还留吗?”
路衡扫了一旁还无知无觉的路知一眼:“新帝登基,是要大赦天下的。”
姜述无声叹了一口气:“是。”
这便是帝王能给的最后的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