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寒夜总是比夏日里来得更早些,可此刻的安府内外灯火通明,丫鬟小厮们个个都细匀着呼吸,屏气凝神着,生怕自己偷摸摸的一个小动静就能将上头的火气给引到自己身上来。
“你们到底是怎么照看桐儿的!”
“怎么昨儿个还好端端的人,今日就能病倒了?”
安老爷的口气不善,板起的脸更是黑沉不已,他手掌狠拍在桌案上震得玉盏几次都啷当直响,可见人是生了多大的怒气。
“阿爹,别再责罚他们了。”
那床榻上的女子昂了昂头,似是想要再替自己的丫鬟们辩解两句,可最后还是因着体弱无力的缘故只能仰头滑落在锦被里,像是累极了一般,最后开口缓声劝了一句道。
“不关他们的事,原就是我自己不好贪了凉,受了寒,叫您平白担心了。”
“那也该是他们劝诫不到位的错,该罚。”
说着,安老爷便又伸手替人掖了掖被角,复而才狠厉着目光向下扫去,可这巡着巡着倒是把一旁给女子把脉的大夫恐吓得不轻,双手颤巍巍的,是半天也摸不到个实脉。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月余前才从盛京来往椿城的御医,因着那皇城中人心太过复杂,朝堂局势又诡谲难辨的缘故,所以自己便辞了官来到了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椿城。
可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走漏了风声,自己前脚才刚入城内,后脚就遭这宅子上的老爷给请了来,不过他倒是听前两日客栈中的小二口中说道,这位安老爷是个温和好相与的大善人,但而今自己这么一瞧,怎么和小二口中说的好像也不是一回事呢?
那大夫随即掀起了眼皮又悄悄将身子挪远了些,好歹他也是在盛京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的人,怎么说该有的镇静和处变不惊也是不会差的。
更何况眼下,自己瞅着那床榻上的姑娘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罢了罢了,医者仁心,他总也是不好见这样上好年华的女子香消玉殒的,如此想着,那大夫便又越发沉下了心,仔仔细细的替女子把起了脉。
“大夫,如何了?”
一旁的安老爷显然有些沉不住气,还不等大夫将手搭上皓腕便又一句话直道出。“到底如何了?”
眼见人沉默着,不搭理自己的话,那男人登时更是急火了,可又顾忌着面前这位是从盛京来的名医,最终也只能是压下焦急,眉心拧了一番温声问道。“大夫您倒是说句话啊,我桐儿而今这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就这样,一直到窗外的蛙鸣声响到第二十七下的时候,那床榻边上的大夫才慢慢收回手,面目隐约有些难看的说道。
“这姑娘怕是…活不长了。”
边说着,他还边将身边摊开的药箱给合上,状似是一副此人已没太大活头,赶紧备一副好棺材给拖了埋掉的样子。
“她这是自娘胎里带来的体弱多病,本就是早夭的命数,可因着早年间被精细药材将养着才活到了眼下,可如今任在下再怎么看,也已然是一副油尽灯枯之相了。”
“哪怕是我倾尽毕生所学之术勉强一治,也堪堪只能保她活不过三五个月,再加之耗费的人力,物力,便是行不行也实在是难说啊。”
此话一出,那床榻上女子的脸色也一时微微发怔,是了,便是无论哪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听到自己时日无多的消息都会面色剧变的,更别提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了。
可观之那一旁安老爷的脸色却不可谓之不严肃,他的面色沉得死寂,手也哆嗦的放在腿上,整个人的身子也几乎如同被高山压顶般弯曲着,嘴里还不时念叨着。“我辜负了你,辜负了你…”
“阿爹,这本就是我的命数。”
女子似是终于从梦中清醒一样,边笑得淡然边安慰着自己身边的男人,她拿手覆盖在大掌上,眼眸中带着些许的通红,里头有不舍,有释然。“到底是强求不得的。”
“不,不,我们再找大夫,再求神仙,爹爹定会保桐儿平安的…”
安老爷就这样一下子俯身在床榻旁,他的肩膀剧烈抖动着,像是在期盼奇迹又像是在渴求希望。此情此景一出,便是叫下头在座的丫鬟小厮们都看了神伤。
他们其中,更有些了解实情的老仆人们也是禁不住垂泪,虽说在外人眼里看来这偌大的安府是里里外外都光鲜亮丽无比,但实则内里的根却早就随着夫人的离去也断了。
那日,也是在这样一个满天飘雪的寒夜,夫人半身躺在床榻上,手抚着老爷的肩膀,一字一句嘱咐着自己的临终所托,她说一定要护好他们的孩子,护好他们的春桐。
突然,那安氏不知怎的猛然抬头,刚才还暗淡到无光的双眸也顷刻间亮了起来,双唇更是絮絮叨叨的发颤道。“对,还有法子,我们还有办法。”
说着,他又捏紧了床榻上女子的手,那语气强烈又激动的好似已经将自己所有的身家都搭了上去,只为这最后的孤注一掷。
“梁家,我们去找梁家。他们在皇城中势大,定是能为桐儿再寻到神医的。”
“加之他们早就有意和我安府搭线,只是当时为父总担心怯懦,而今看来,怕是也只能寄希望于梁府他们了。”安老爷这话说不上太好,但也不能说是完全无用。
毕竟在这椿城中,要是说起比安府还有能力有本事的家宅也只有那与圣上一家亲的梁家了,听说他们可是在朝堂上都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只是因着担心功高震主才跑到了这偏僻的椿城来暂避风头。
最初,这安氏也是瞧着他们一来此地又是逞凶又是耍狠的样子,不太敢与其有什么牵扯,可眼下为了自己女儿的性命,他也管顾不了这么许多了。
男人说着说着,当下便嘱咐了几句脚边的丫鬟小厮们后起身就要走,便是榻上的女子想拦也来不及了。
她虽说自己也是个闺阁姑娘,不太懂什么朝堂局势,但听着城里城外百姓们的怨声载道也明白了不少,这梁府,绝不是个好沾染的货色。
只是令安春桐没想到的是,自己竟也为了旁人在里头栽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