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心中完全不惊讶是假,十七倒也隐隐约约有所猜测,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个皮囊好过他的?
只是面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事端,她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束手无策。
堂前的空地上还在不断被人往外扔出瓷罐,那一下大过一下的碎裂声响彻在街道两旁,清晰可闻。
十七起身悬浮在半空中,抱臂看着眼前如同闹剧般的一切,才从身后的百姓口中得知了过往。
原本,这慈安堂也并非是那詹氏的铺子,是他一介入赘的夫婿接手了亡妻的家业才得以继续经营了下去。
而现如今这月月都要来一次的大闹,概都是因为之前那安家姑娘和坊间的地痞流氓签的一个借款闹的。
借款?什么借款?
十七听闻此言来了些兴趣,飘着的身子又荡低了些,像是要将耳朵生凑近人嘴边一样好听个明白。
虽说兴趣归兴趣,但她到底也是不信这样的闲言碎语,毕竟自己昨儿个还瞧见那詹府家大业大的江南宅子,又怎么可能说赖上旁人的借款呢?
正待十七要接着听下去的时候,那头的婆娘堆中却又突然换了个话头。“欸,你们说的那安家姑娘又是何人?既是她自己签的借款,又为什么要让詹公子去赔呢?”
谁知这话音刚落,四下便响起了一阵不小的嗤笑声,搅得那问话的女子红白着脸,一时也不知是走好,还是不走好。
“哟,你这外乡来的吧,连安姑娘都不知道?”
紧接着,一个赤白着脸,嘴里还不断喷着唾沫的妇人抢过话,轻扫了眼问这荒唐言语的姑娘后才不紧不慢的答道。
“这安姑娘是谁,她便是你心心念念这詹公子的亡妻,这下可明白了?”
那姑娘眼见众人如此打趣自己,也羞红了脸,连心上人都尚未来不及再多看上几眼,便一轻跺脚跑走了。
十七望着下头,也跟着众人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后就再也没了心思。
妇人的调笑声还尚在耳边,而她却只觉自己心头有股莫名的不适感顿生,压着她的魂魄都暗淡了些许。
忽然,耳边一道清冽的少年音窜进她心间,让她刚头突生的不适感也稍稍减了些许。
“陈公子当真还要如此纠缠不休吗?”
话毕,男人长身玉立在慈安堂外,身上早已没了刚才打落的狼狈模样,一身水绿色的长袍衬得他不似在凡尘世间。
“亦或者说是要天一找官府衙门来好好断断这经年的旧事?”他面容不卑不亢,神情也没有半分因为势弱而生的怯色。
“怎么?詹公子这是想要唤人来抓我们啊?”
另一道声音忽从屋内而出,来人边说着还边和旁边人嬉笑打闹,半点没有将如此威胁的言语放在心上。
十七倒也没急着上前倾身去看说话人是谁,她一听这样嘶哑如公鸭般的嗓音顿时就失了兴趣。
待人一出门瞧,嚯,还真是好大一张脸。
那男人满身的横肉堆积在肚皮之上,拱起的背部又顶了个老大的瘤子,脸皮更是没一块好肉,光是叫人看着就不忍直视,更别提是对着你说话了。
女鬼嫌弃地瞥了一眼后转头,又止不住拿眼一个劲儿的往詹天一面上瞟,不得不说,还得是好看的人养眼,连说狠话都要更赏心悦目些。
她随即又将身子往他身后藏了藏,谁亲谁疏,又向着哪一位公子只一个动作就看出来了。
“今儿个便是你告上青天去,也得是我陈家占理。”
陈氏那芝麻大小的眼紧眯起,口齿狠咬了番唇瓣,神色狠厉,无一处不在表明自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他从袖间兜出自己早已备好的证据,由着小厮们一个个朝百姓眼前递去,好似自己才是那个该问心无愧的人。
“詹公子可要考虑考虑清楚,而今这白纸黑字上写的明明白白,是你们夫妻二人共同欠下的债务,怎么能说翻脸不认就不认了?”
可反观另一头被他声声逼问住的詹天一,依旧呆滞着如木头桩子一般立在原地,十七见人不语,又从他身后飘荡到人眼皮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黑乎乎的眼瞳。
“你这呆子还在愣着干嘛?”
“眼瞅着人家都要打上门了,怎么还一动不动的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女鬼有些眼看不下去了,越发笃定自己生前应是和此人没有半分瓜葛。
她可是最见不得男子这般柔弱无用的性子,明明就该是有担当有责任的好模样,而今却一声不吭的像什么样子!
可还不等十七暗自在心中碎一句嘴,下一刻她的眼就被面前这一道视线给擒住。
顿时,十七心头惊起阵阵冷汗,喉头也一度发紧到干涩,连飘起的鬼身都不由往下低落了几分。
这…这人是看见自己了吗?
女鬼当即不死心的又将身子往左偏了偏,与此同时,男人的目光也不偏不倚,直直的就跟着她的动作转了转,最后干脆就落定在她身上四处打量着,凛冽又敏锐。
不得了了。
不得了了,这凡人还真真是好生不得了了!
只怕是那冥界的阎王老儿自己亲自下界来,都得将他那两颗死鱼样的眼睛给翻瞎来,这可不真是个稀罕事吗?
“你瞧得见我,对不对?”
十七止了止胸膛中过快的心跳问道,她虽也心下惊讶有余,但到底自己本身也是个不该于世间存在的东西,故而也谈不上过于震惊。
眼见事已至此,她索性也不藏了,一下子荡起身子到詹天一眼面前,挑起一双鬼眼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后,才笃定般的将心中猜测道出。
“你分明就是看得见我,事到如今,你可别想拿那些漂亮话来哄骗我,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就这么些天在詹府的相安无事看来,十七早已知道这人是个惯会耍花言巧语的嘴皮子,所以连开口的话语也带了几分强硬的口气。
“我劝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和我说实话,如若不然我定要叫阎王老儿下界来把你给收回去!”
女鬼也是初次见这般称奇的怪事,故而也只当詹天一是被哪个地府的小鬼给上了身才有这样的好本事。
不过如此一来倒也简单,只消她轻轻松松威胁一句,怕是任何妖魔鬼怪都得在她面前现原形。
就在十七沉浸于自己聪明绝顶的喜悦中时,她身前的那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还真是说笑了。”
什么?
十七循声转头望去,恰逢此刻杨柳树下的春风拂人桃花面,那詹氏一袭素衣立在树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荡起,眉眼深远亦如水墨画般清透,端的是翩翩公子,一眼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