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天色下乌云翻滚,劲风吹着长街旁的花草树木剧烈摇晃着,时不时还偶有三两声闷雷轰鸣不断。
一人一鬼前脚刚从许府大门口出来,后脚倾盆的雨便再一次落了下来,詹天一撑起油伞在檐下候了好一会儿,十七才缓缓屈身又将自己罩入了这一小方的天地中。
她像是早已接受了男人这奇奇怪怪的偏执,只是眉目依旧狠压着,眼眸中的欲言又止越发明显,像是能活生生将人给憋死一般,涨红了脸颊。
“十七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也好过在心中琢磨憋坏了自己。”
男人不经意间偏了偏手中的油伞,双眼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往旁侧扫一刻,只是定定在看着自己面前的道路,连语气都浅淡的像是随口一问。
可十七闻言这话却是一下子僵直了鬼身,似是只被人踩中了狐狸尾巴的小兽,好半天才口齿支支吾吾的也不知是想要说些什么。
她到底也算是在人间待了许久的鬼魂,人情世故这块不说是全部都了解明白但左右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还是分得清楚的,再加之自己接下来要问出的话还极有可能会戳人的肺管子…
一想到这儿,女鬼又是满面愁容,她脸色阴沉着,人眼瞧望过去甚至是不比二人头顶上的乌云颜色好。
十七自觉此时问话太过不合时宜,便又掐断了自己的念头,欲装作一个不能动弹,不言不语的木头人,但詹天一又哪里会如她所愿,直接开口揭过话语道。
“既然姑娘不愿意明说,那便是想让我…猜?”
油伞下,男人的眼眉被雨丝衬得干净透亮,他鼻腔处温热又湿润的气息扑打在十七脸上,叫她本就狠咬过几番的唇瓣又被再次送回口齿间细细研磨了一遍又一遍。
凡间有句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
反正瞧詹天一而今这样子也不像是个能有什么大事过不去的人,更何况,只有将一切都问明白了才好叫接下来的事情摆上台面。
“所以当初安姑娘,也就是你夫人她最后还是病逝的?”
这话和先头詹天一问那老妇的话并无太大差别,甚至可以说二人彼此都对答案心知肚明,只是她仍旧不死心在问询,在确认一个最终审判。
如今的十七脑中早已混乱成一团浆糊,根本就分不清所谓的东南西北,她虽面目上强装镇定,眉眼未动,但拢在袖中的手却是狠狠紧掐着,掌心处也赫然印出了道道红痕。
无论是从前的许子书也好,还是现在一切都成谜的安氏也罢,这二人一个两个都给不了她想要的线索,仿佛所有事情好像从最开始就没有答案,死绳一般拧成了结,扯不开也理不清。
恍惚之下,十七突然感觉自己的身子无比沉重,就如同被忘川河水给打湿了整身一样,拖拽着沉入了水底。
或许是那阎王老儿骗了她,又或许是根本就没有什么逆天之人…
说到底,这事怎么算也算不到自己一界幽魂的头上,不过是她贪恋人世间的繁华,渴望转世,渴望轮回罢了,可而今这一出又一出的经年旧事被翻出来,她也早已是厌烦疲倦。
如此回头一想来,自己当初就不该和阎王放狠话,女鬼当即一刻幡然醒悟,心中直叹着呜呼哀哉。倘若自己再聪明些,便是和忘川底下头那群孤魂恶鬼做伴也好,时不时还能逗弄两下新来的魂魄,别提有多悠闲自在了。
就这样,还不待十七肚里再肺腑自己两句,忽而满街的骤雨又细密的猛打了下来,她一时不曾防备,竟又被噼啪溅起的水花给沐浴了个满面。
詹天一察觉到动静侧头,那模样瞧着作势是要抬手替她擦过面上的水珠,十七根本来不及躲闪,转眼间温热的触感便已然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心中的轰鸣声如候鸟般不断在空中盘旋,此刻的女鬼正呆立在伞下发怔,有那么一瞬间十七竟也荒唐的认为自己好像中了邪,生了蛊,又亦或者是被阴曹地府的蚀心鬼给勾去了剩余的魂魄。
她不自觉顺着掌心的方向偏了偏头,那颗雨滴打落的位置也恰恰好,是在眼睫和眉毛的正中间,只消人轻轻眨眼便可湿润了眼帘,可十七没有,她只是昂起头,什么也没有干。
她的目光就这样顺着男人的手指骨节一寸寸向下挪去,从他手上的水珠一直滑到干燥的手腕处。“是那个古怪的戒指。”
女鬼随即眸光一闪,再一次偏头险险避过了脸颊上詹天一的触碰,她双眼中盛满了疑惑与不解,像是有很多话想问,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没有张口说话。
十七只是拿眼看着那东西,隐隐约约下,她却总觉得不同,明明还是依旧那样,戴在詹天一青白的指节上,甚至是连位置都不差分毫,可她却觉得那颜色透亮了很多。
不同于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模样,那扳指的颜色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油亮黑沉,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过分的透亮,就像…像是一条被污染过的河水由浊变清。
就在十七的思绪沉沉浮浮下欲要想出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身旁的詹天一不声不响开口一句,又将她拉回到了现实。
“没错,她是病逝的,就在我的怀中。”
男人凝神望了片刻檐下的雨丝连连,那张浅淡到没有表情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几分难得的苍白,女鬼看着这样的詹天一,不知怎的,心中居然也跟着起了条条道道被拉扯大的豁口,酸涩又难受。
他们定然是很相爱的吧。
这是她唯一,也是当下心中最真实最直接的想法。
“我想去见一见她,那个安姑娘。”
十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从口中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她只是很想去看看,去瞧瞧究竟是怎样一个姑娘才会叫向来都气定神闲的詹天一也失了分寸,叫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了也要换回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