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到此次却又忽而一顿,许子书昂头瞧她,那女人也不知在望些什么,只拿眼一个劲儿瞅着窗外嫩生生的绿叶发愣。
他也就这样跟随着目光看去,院外的阳光明媚正好,风吹叶轻动,恰恰好敲响了檐下那枚精致又好看的铜铃,随着摇摆的幅度泠泠作响。
一直到好半天后,榻上的人才恍若如梦中惊醒一般又抬眼看向男人,随即从唇边露出了一抹清淡到浅薄的微笑。
“只是…我到底还是有些不舍的。”
许子书闻言这话也跟着人无意识的点了点头,他双手背负在身后,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是早已见惯了凡人垂死之前的不舍与挣扎,没有半分多余的感情。
即便是仙人都难以免俗的七情六欲,更何况是这没什么大本事的凡人呢?他们又如何能抵抗得住那波涛汹涌的贪嗔痴恨爱恶欲呢?
从前,也不是没有神仙尝试过,下界的话本子中,司命星君的命簿里多得是这样不信邪的仙人,可是后来呢?
后来他们都因为各种或情,或爱的缘由将自身置于万劫不复的深渊,所以许子书看得透彻,也比谁都想得明白,自己此番下界绝不能出任何岔子,也绝不能如他们心中所愿。
他率先一步移开眼,没有再站定不动任由着女子的打量,男人反身快步走到轩窗旁,又将本就开着的窗户给大敞了一遍。
复而他才开口说话,那声音闷闷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大的缘故,所以女子起初也没有听太清楚。“姑娘竟也一句不问吗?”
“或许在下还真的能想出法子来帮你也不无可能?”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是试探也是防备,许子书没有转身,可就是那通身的气质便已然给人施了压,紧接着他再一句话道出。“还是说姑娘你当真以为我拿了你几个碎银子便真的能够为你所用,拼尽全力救你了呢?”
说罢,男人一个迅速转身,顷刻间,他的眉眼就如同那草原荒野上的鹰爪一样狠厉地亮出了气势,仿佛是要将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给抓挠出来,避无可避。
虽说许子书在尘世间的时日不长,算不得是什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左右凡间的事大多都逃不过为名为利为权为财,他不相信真的有人能纯白成一段不被污染的绸布,因此也更不会相信当初是她的随手所为。
而榻上,那被人如此指着脸当场质问的女子却依旧静默着,可令人奇怪的是,哪怕是被人这样污蔑,她的面上却仍然没有半点气愤和愠怒,甚至是连一丝一毫也没有。
她就这样直直地迎上了许子书的眼眸,一字一句在男人目光中开口。“我从未如此想过,无论公子信与不信,我当初都不仅仅只是为了帮你。”
“自小我便体弱多病,父亲亲友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寻遍了城里城外的大夫医师去帮我续命,可到底还是命中的劫数躲不掉,我那日也不过是欲将心中的苦涩难言说与神佛听,想求个
心安罢了。”
“也是直到今日,我才得知公子你便是那位椿城中人人口口相传的活神仙,又谈何一早想要收为已用一说呢?”
女子句句道出事实,声声狠砸落在地面上,她昂头看向许子书的眼神无比认真,语调始终都平缓又无波无澜,叫人好半天都说不出几分反驳她的话来。
就这样,屋内又慢慢安静了下来,连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的尘埃都能清晰可见,二人面对着面,眼看着眼,好似在拉扯,谁都没有再先开口说话。
一直到不知什么时候掠起耳边碎发的一阵微风扫过时,那榻上的女子才终于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双眼,慢慢开口又笑叹道。
“我知公子你或许有好本事,有好手段,但强人所难之事我从来不屑于去做,更何况,我命若已有尽时,那何苦还要再去强求呢?”
“为什么?”
许子书紧接着开口,他的语气中带着冲意,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恼怒些什么,大约是女子的表情是自己所生平未见,含着洒脱,又有些细细碎碎,星星点点的不舍。
因为世人大多贪生怕死,哪怕是有一线的生机他们都会拼命渴求着,拼命向上去追,去求,而她,或许是与自己所见过的大多数人不同…
还不等许子书刚想要再上前去问两句“不念生死”的缘由,话语却又忽然被屋外的一阵敲门声给拦截打断。“姑娘,那位詹公子他…他又来了。”
“你且叫他先候着,我稍后就去。”
可门外的丫鬟得了令却依旧踌躇着没有离开,反倒是将手紧捏着又多嘴一句直道。“但是老爷分明嘱咐过了让你不再见他的,哪怕是在大户人家当差又如何,他也最多只是个小厮罢了,和姑娘你根本就不相配啊。”
那声音闷闷从门外传来,颇有些对榻上女子如此回应的不满,许子书听了一耳又探身出屋外一看,丫鬟皱眉惋惜的小模样像极了凡间人们常爱说的一句话,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也忒可惜了吧。
“无妨,父亲那处我自有数。”
这回答一听便是已然铁了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见此,屋外的丫鬟也不再苦口劝说,只好得了吩咐又匆匆离开了。
可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动静却直搅得屋内的男人站不住了,许子书当即也偷学了几分天上那月老的模样,眉目舒展开来,嘴角高挂起,淡笑着问道。
“姑娘先头口中所说的不舍,难不成是为了这位詹公子吗?”
他本就做不来那严肃又无趣的样子,只是恰好突然很想问问看,也算是为他这漫长到了无生气的日子寻些乐子瞧了。
谁料,那榻上的女子听了他的这番揶揄也不气恼,只是久久看着人,末了才忽而问出了一个很让许子书意想不到的问题。
“公子有没有爱过人?”
或许直到这一刻,这一句话问出的时候,她的面目上才终于有了些属于姑娘家的羞涩和腼腆,但还没等人开口接话,紧接着她又继续说道。
“若是公子明白,懂得,那便会知道哪怕是只有一天,一个时辰,只要二人是在一起的,那即使是下一瞬死去,我也依旧无怨无悔。”
…
“那好,我便助你一个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