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城那年的春季早早就来了,晚冬裹挟着最后一抹冷意终于在某一个深夜匆匆而过,初春的新芽也渐渐露上了枝头,许子书正是在这个时候被司命给拖下界的。
他本是在天界安安分分的做个吉祥物,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由被那些个劳什子的神官给一通告发,以至于闹到了要下凡的地步。
他们个个话语里头说的有理有据又让人轻易反驳不得,说好听点便是来下界积攒些功德福报,说难听点,约莫也就是嫌他平日里太过闹腾了些,随便找了个由头叫上面那些爱清静的神仙们得个空闲罢了。
若是要再用天帝的话来说,他就是整日里太无法无天了,一日日不是将嫦娥仙子饲养的仙兔给喂撑死,就是将太白池子里那些仙鹤给拔秃了毛。
可要仅仅只是如此便也就罢了,他疯闹起来更是不管不顾,还时不时拎着那只剩下几根孤毛的白鹤逢人就问,这像不像一只倒插了凤凰毛的野鸡。
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事情也就自然而然演变成了今天这个地步…
但即便是而今此番情况在眼前,许子书却仍旧半点不慌张,谁叫他的兄长早已是这天上地下最最有权势的人,哪怕是自己捅了泼天大的娄子也能有人给他撑腰。如此,何不干脆就混吃等死,也好过没扑腾出水花叫人白白笑话。
随即他又安慰了自己几句,毕竟天界那帮子人是不会让自己出什么大事的,他也就姑且当这趟下界之旅只是玩乐好了。
不过…不过比起这些,眼下他更关心的却是旁的事。
随即许子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而后像是瞅见了什么一般的安心叹了口气,好在那司命星君也没做得太过分,总归是让他有一件破布衣裳能够避体。
要知道,前些年头被贬下界的众仙家们可都是直接赤身露体就显露在人前,莫说是能有件衣裳了,便是给片树叶子也算是好的。
他当即又扫了眼自己所处的环境,这一看不知,再看可真真是叫他整个身子都大嚇一跳,如此一尊硕大的神佛像可不就是自己吗?
只是到底人世间的百姓们未曾瞧见过神仙是个何种模样,故而也只能依照着画册子上的面貌雕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石像,要不是许子书正正好抬头看见了那牌匾子上自己的名讳,他都险些没敢相认。
这也雕刻的忒抽象了些吧!
除了能从依稀可见的面目上看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之外,他确确实实是分辨不出这和路边草垛子旁的崎岖石子有什么区别了…
不过丑些也就丑些罢了,许子书迈步绕着香火台子又审视了几遍,虽是看上去不太美观,但不得不说自己这香案上的供奉品可不少,左右他现在饿着也是饿着,还不如吃饱喝足了再说,反正他们也是供奉给自己的,怎么说也不算是犯了忌讳吧。
男人踌躇不过片刻,便拿起台子上水灵灵的桃子张口大啃了起来,这一幕瞧着着实有些狼狈,若是叫从前的许子书看到了怕是要气得胸中堵塞,毕竟在天界,他甚至是连仙子们送来的仙桃都不屑一顾的。
而今一对比,他一时也有些赤得面红耳热,还不等人噎了噎嗓间的果肉,外头就突然响起了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许子书瞬间竖起耳朵,不偏不倚将身子往石像后面藏,这阵脚步时而轻缓时而沉重,细听下来竟像是如那飘渺的游丝一般,稍不留神就能够断命。
—这人必将短命。
都不用男人手轻轻挑算,不多时他便得出了这个结论,都说凡人生死有命,即便是再求上千万遍神佛,到了该去的时辰也是留不得的。
一想到这儿,许子书又慢慢将自己伸出去的头缩了回来,随即轻叹了一口气,眼神颇为悲悯的望了望下边那女子的发顶,心中不由暗道,怎么就偏偏命数如此不好呢?
还不等他肚里再感叹上两句,下头的一主一仆就先一步开始说道。
“姑娘,我们得走了,老爷还在马车上等着呢。”
那丫鬟一伸手,攥紧了身旁女子的衣衫,许是怕她磕着碰着,所以连脚步都贴的十分亲近。
女子闻言这话也缓缓点了点头,只是向后转身的脚步忽而一顿又停下,半响过后她才启唇道。“阿雅,散些银两在这儿吧。”
丫鬟显然有些不明所以这样做的道理,她当即昂头看了一眼石像,心中起了细碎的嘀咕。莫不是这菩萨在凡间久了,也沾染了一身的铜臭味,需要拿些银子来供奉吗?
那女子见身边人久久没有反应,侧头一凝,分明也看出了丫鬟的几分迟疑,复而又垂下眼睫轻声解释道。“无妨,便不是献给神佛的也算是我们给其他困难的百姓解了燃眉之急。”
说罢,二人便又如同来时那般,一前一后,脚步深深浅浅的走了出去。
只是此一番莫名其妙的动作倒是叫藏着香案后头的许子书吓起了浑身盗汗,好半天后他才敢将身子挪出了堂外,站在自己的石像面前不言不语。
这妮子倒是眼尖聪明的很,自己都藏得这般隐秘却还是被她给一眼瞧见了,只是再聪明又如何,还是可惜了…
男人就这样神色莫测的静静看了一阵香台上二人留下的碎银,虽不多,但却也够他在人世间逍遥快活一段时间了,只是他却依旧没敢伸手去拿。
毕竟作为神仙来说,如此承了这凡人的恩情可是要还的,但而今自己被投下了凡界已是有罪之人,虽然天帝没封了他的本事,可若是再胡闹下去,怕是也没好果子吃。
更何况,这向来人世间的生死轮回都是由那阴曹地府的阎王在管,他算是个什么东西能插手阴间之事?本就是天上地下各司其职才能使三界稳定,怎么还会容许有旁人轻易干涉!
许子书越想越觉得这个买卖不划算,立马抬腿挥袖就要走,恰逢此刻,堂外的一阵暖风拂过,那案台上却早已是空无一物。
到底还是那颗慈悲心在作祟…
只是让许子书没有想到的是,这番恩情竟然来的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