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所见,眼前是一间略显开阔的小室,室内还燃有股极重的梵香味,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幡布,也不知是谁提朱砂在上头写了什么,杂乱无章又古怪异常。
十七闻着那味道有些心慌意乱,但好在这香燃了没半刻后便停了,她当即伸手虚抓了几把空气,心中止不住的怨气迭起丛生。
这该死的阎王老儿果真是老奸巨猾,就连说出口的承诺都能对半大打折扣!
说好的放自己下界去寻魂魄,怎的如今到头来她还是个手不能触,口不能言的破幽魂?
十七正心下怄气着,一张惨白白的小脸看着也比平时要更加红润些,倒是给她意外添了几许生人身上的鲜活气息。
她荡起魂身向前飘了飘,没拿眼继续瞅着下头的怪事,毕竟眼下自己寻魂一事事关重大,轻易耽搁不得。
若是他日有机会自己能再得见这位詹公子,倒是可以帮他求上一求,左右如今阎王也说得上是欠了她一个人情啊。
穿过紧闭的房门,十七毫不费劲的就飘到了院外,只瞧见园内亭台层叠,绿阴如幄。那棵庭前十余尺高的梧桐树更是衬得庭院深深几许,好不雅致可观。
哟,这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富庶人家。
十七咂巴了两下嘴,随即绕着大树巡了几圈后不由发出惊叹。虽说自己寻魂这事阎王老儿也没给个最后期限,但若是能早一刻总归是早一刻好些,指不定到时候她还能挑捡个好时辰,也下界投一个如此富庶的人家享福去。
感叹完此番后,十七便又悠悠乎乎的朝更远处飘去。
就在她半个鬼身即将要飘离府邸的时候,下一瞬,一股莫名的阻力又拉扯着她的魂魄吸回,仿佛就好像是全身上下被无数条绳子捆绑住一般,半分也动弹不得。
这…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动不了了?
十七不信邪的又飘高了些鬼身,想试试看能不能从其他地方找突破口,可她拼命闷头冲了大半天,除了搅得自己满身大汗的狼狈落下后,便再也没了别的法子。
夜风吹打着她的衣炔纷飞,扫过梧桐树梢的新叶飒飒作响,十七厌厌的坐在那树的梢顶儿上红着脸喘着粗气,面色带着无奈与不解。
看来自己是要被困死在这座宅院里了,只是她也没听那阎王老儿说自己的魂魄散于何处,又要去哪里寻呢?
莫不是,就在这庭院之中?
思及此,十七敛起秀眉快速从树顶荡起,又疾飘向屋内。房中的火盆还在静静的燃着,响起噼里啪啦的嗤嗤声,叫鬼无端烦躁。
她一面嗅着空中难闻的焚烧气味,一面在心下直道此处十分就有八分的不对劲。
无论是从墙上挂着的古怪幡布,还是从火盆中残留的衣衫布料来看,他们都像是在做一件违天道,背常论的错事。
当即,十七便大着胆子又靠近了些下头,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可下一刻,分明先前还在吵嚷个不停的二人此刻却突然闭了嘴,久久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而那个名叫阿晓的男人更是望着十七的方向,神情惊愕无措,像是生生被人勒断了后脖梗子一般,面目上满是不可思议的模样。
他这是在看什么?自己吗?
一时间,十七也有些毛骨悚然到失语,险些就要忘了自己是个鬼的事实,藏身到几案后躲起。
可正当她一颗心直惊得疯狂猛跳不止的时候,恰恰好又对上了眼前人那双漂亮的眉眼,他水雾样的眸子如雨后新叶般,煞是清透好看。
他,就是詹天一吗?
十七的心跳随之渐止,一直到最后只余下声声有规律的轻动,竟不想原来是这样一个面皮精致好看的男儿郎。
小室内的二人分执两端,明明都是一样的装束打扮,可詹天一却尤特别些,穿着连半点异色也没有的黑罗衫,长身玉立着,清冷而矜贵。
女鬼忍不住高荡起魂身,那透明的虚无在他的头顶四周环绕来环绕去,仿佛如同见到了一个新奇的物件般,细细打量把玩着。
便就是在满眼尽是幽魂的冥界,她也是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的,睫如鸦羽,鼻挺唇薄,浑身上下满是纤尘不染,怎堪一个“绝”字了得。
十七这话不假,但若是此等言语叫鬼差们听见了只怕是又要讽笑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了。
浮世之大无穷尽也,这日夜交替中生生死死的人又有多少,不过都是一副皮囊,一粒尘埃罢了,红颜枯骨,转瞬即逝。
但十七却好似毫不在意这些,她看着眼前如琉璃般剔透的妙人儿,又不禁在心中咋舌惋惜道。
若是自己能晚生个一时半刻就好,亦或者是未曾身死也好,而今此番遇见不正是叫自己有心无力,有劲儿无处使吗?
末了,她才如同终于想起了眼前的正事一般,小心翼翼的自桌后站起,从他的左侧向右侧绕了一圈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也是,他们只不过是凡人而已,又没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哪里能看得见自己呢?
十七想了想,随即又止不住的在心中哑笑了一阵,叹自己如今下界寻魂是不是把脑子都给寻丟了,连最基本的阴阳两界不互通的道理都忘了。
顺着男人的目光望去,她很轻易的就找到了他视线的落点,那是一块墓牌,通体漆黑的墓牌。
十七转身凑近了些,想打量清楚上头写了什么,但由于那东西只有巴掌大小,再加之屋内的灯光昏暗,所以兜兜转转了半天,她也没有瞧见什么有用的字迹。
既如此,那阎王老儿又为什么要把自己投来此处?
女鬼翻过身在房梁上仰起落定,眉宇间的烦躁感顿生,自己这一通巡查下来,根本也没捞着什么和她有关的线索,莫不是…
莫不是冥府寻思着坑她不成?嘴上说着满口仁义道德,公平公正,却在暗地里偷偷动手脚不让她寻魂?
如若不然,怎么解释她现在的束手束脚,走又走不了,查又查不到的,根本就是无解!
入夜的晚风送来阵阵清凉,十七侧躺在小室的梁柱上闭目养神,一时心中只觉自己的鬼生惨淡到了极点,身心也疲惫到了极点。
突然,就在她对自己寻魂一事彻底无望的时候,下头的二人又开口说话了。
“詹哥,不如你再考虑考虑吧。”
“引魂入体一事还是太过凶险,而且此法对施咒者自身有着很大的反噬,你根本就…就抗不过去的。”
谁知听完这话,男人也只是轻轻扯唇笑了笑,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没变,但眼神却一改先头的冷淡化为满腔的炙热,像是久未饮水的枯树终于等来了一抹甘甜。
“阿晓,你知道的,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既然上天愿意怜我,应我长久以来的等待,那就说明他是会助我的,我便什么也不怕了。”
“可是,那法子到底已失传已久,便是我师父他当年也耗尽了全部心力,更遑论他如今已不在人世…”
那头的阿晓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詹天一紧接着的一句话打断。“不必担忧,无论生死,我都甘之如饴。”
好,真是好一个甘之如饴!
十七在房梁上偷听…不,明听着底下二人的对话都自觉有些泪湿动容。这自古以来,不离不弃,生死相随说的大约也就是如此吧。
她虽已记不得自己生前是何种身份,何种地位,但看着这嫩生生的面皮,想来也应是不曾尝过情爱的滋味。
而今看着眼前这痴情的男儿郎,十七也只觉自己沉睡已久的心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对,逆天而为又如何,身死道消又如何?
她偏要看他得偿所愿,与那位姑娘生生死死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