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间,十七不可置信的怔了一下,她胸腔久久停滞着,而后才短促又痉挛地呼出一口气,声音也比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小了不少。“什么意思?”
什么叫剜来的?难不成,这东西还能从旁人身上拿吗?
女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双手捂住脑袋,那呆傻发愣的模样就犹如是被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僵硬到不敢动弹。
从前她也只听说过冥界阴曹地府里的恶鬼难缠,哪怕是将他们浑身上下的怨气都散尽了也仍会不停不休地撕扯其他同类,最凶狠的一次,便是连眼珠子脚筋都生生拉断了…
思及此,十七又不自觉颤动了两下鬼身,慢慢悠悠的以二人察觉不到的速度挪动着小碎步往门边依靠去,她只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魂魄,在阎王老儿手底下当牛做马也全是为了轮回而已,可不想再缺胳膊少腿的。
宁方晓察觉到身边的动静,自是明白女子心里的害怕,他转头朝鬼眨巴了几下眼后,才冲着桌案旁抿着清茶的男人唏嘘道。
“詹哥就是爱玩笑,小心将姑娘给吓跑了,自己还得费尽千辛万苦去寻…”
十七将这话听得明白,而宁方晓也没想着去瞒,他面上挂着的浅笑又重新扬起,分明他自己才是那个年纪小本该被人轻声细语哄着的稚子,却偏偏又要学着大人的样子来解释道。“詹哥自是与我不同的,便是他那只眼可是从我身上拿走的。”
边说着,宁方晓还边划拉着动作,像是要把当时那般险峻的情况给以手作景画出来一样,十七在一旁听着都直觉此二人有些大胆荒谬,心中更是存了十分的疑惑。
从他身上拿走的!不就是生拉硬拽将眼眶里的琉璃珠子给抠出来吗?
一想到这儿,当即女鬼的脑中就赫然显现出了一副忘川河水中鬼魂们相互殴打狠咬的景象。“你们可真是连命也不要了。”说罢,她忙不迭耸起肩,微微将身躯又缩巴缩巴挤小了些,在角落里颤颤巍巍地打抖。
正是因为十七知道有这种残忍的密法存在才会直呼眼前二人怕是真的疯魔了!
从前在奈何桥上,鬼魂们闲来无事时也总爱找些乐子来平添几分热闹气息,毕竟在时间流逝不变的冥界忘川河里,谁都逃不开,也躲不掉命运的审判。
他们以身躯做赌注,拿眼,拿手,拿脚,甚至是拿整个躯干骨去逞那股凶狠劲儿,即便是输了又如何,本就是要在下界飘荡万万年的鬼魂了,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不过也就是疼上一阵罢了。
而那时的十七却只是冷眼旁观,静静的看着他们耍横,倒不是因为害怕失去什么,而是她觉得那只是莽夫所为,再加之当时的她确是怕极了疼痛。
可詹天一是莽夫吗?
她在心底细细想了一遍,或许是又或许不是,事到如今,十七也分不清楚了…
她只知道为污言秽语痛下杀手的人是他,为渴求见一面欲行逆天术法的人是他,为打破阴阳两隔狠心忍痛剜眼的人也是他,倘若换作是自己的话,她是绝做不到此种境地的。
“可这些都是为了谁呢?
脑海中的话与屋内蓦然响起的人声作配,詹天一缓缓将手中的杯盏落定,一时之间,堂中的一人一鬼都怔怔然呆愣住,不知道他是在回谁,亦或是在问谁。
“我并不觉得恐惧,在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比想见却不能见,想触碰却又触碰不到更令人感到害怕的吗?”
男人收回臂膀,他双手在桌案上交叠着,那细长的指节上道道青白的血管微凸起,就如同他那孱弱不堪的病体一般,脆弱又美好。
直到这一刻,十七才恍惚间明白了阎王的那一句招人稀罕的含义,或许在她看来那双招子是多余,是会招惹晦气的无用之物,但在詹天一的心中却不同,他正身体力行的践行着当初的那一句话。
“我甘之如饴。”
屋内的气氛就这样一瞬间安静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末了,还是宁方晓见二人都有些劳心伤神的模样才开口将氛围挑轻松。“姑娘难道不想知道我这能见鬼神的阴阳眼是怎么来的吗?”
他这话头提起的时机恰恰好,刚好是十七想知道却又不敢轻易张口去问的程度,毕竟这也称不上是顶顶好的事,宁方晓又不是詹天一,他哪里会有什么迫切想见的人呢?
“晓公子愿意说?”
女鬼也不扭捏,直直就将心头的话给问了出来,说到底这也是旁人的私事,十七也不是个不懂眼色的鬼,人间的礼数她还是多少知道些的。
“姑娘既是詹哥的朋友,那自然也就是我宁方晓的朋友,更别提你还要帮詹哥寻回安姑娘的魂魄呢,我们有什么秘密还需要向你隐瞒的吗?”
十七起初听着对头,不过片刻后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说着古怪,可脑袋瓜想了老半天也没得出个什么结论便就只好作罢。
但这事儿明明是她和詹天一偷摸说的,怎么一下子就传开了?若是到时候阎王说话不算数,不愿意帮自己这个忙又该怎么办呢?
女鬼其实心下慌得很,但面色上却还是挤出了抹强笑,含糊着回答道。“那自是要尽心竭力的,我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好鬼,从来都不说假话骗人的。”
说完,十七又向着小桌旁走了两步,她飘荡起鬼身,一只脚架在凳子上,一只脚落于几案上,活生生就是一副坊间到处搜刮敛财的大哥大豪迈模样,可眉目间却又满是青涩少女的好奇。
宁方晓见女鬼这般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也忽顿了顿,他冲着旁侧的詹天一悄默声息地看了眼后,像是得到了准许般才敢慢悠悠启唇说道。
“我确是没有欺骗姑娘,这眼,这一双好招子是我师…父,也就是他在当初离开之后才突然长在了我的眼上。”
“现下想来,或许是他们唯一能留给我的纪念又或者是旁的意思,只是而今天人两隔,我却也是什么都问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