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心里建设,蔡铭道乖乖的对面前两个中年人喊:“爸,妈。”
一直沉默站在后头的蔡父点点头,憔悴的脸上见得一丝欣慰。
“我的乖仔。”祝云珍抹了抹带有湿意的眼角,这才发现蔡铭道和付时弈身后迟迟没下来其他人,奇道:“我小开心果呢?妞妞呢?”
“还有,你那个老婆呢?”
没见到孙女,祝云珍心里自然不爽,横了儿子一眼,多少有些怒其不争。
莫名被凶的蔡铭道只能硬着头皮支吾道:“我也在找她,找妞妞…”
付时弈不着声色将他护到身后:“叔叔,阿姨,你们别责怪他,他和他的妻女在回国时走散了,也很着急,疫情好不容易松懈点,就吵着回来找人了。”
“确定是走散的?她莫不是嫌我儿傻了,带着我的乖孙女跑了吧!”祝云珍狐疑,明显对那位媳妇十分不满意,咬牙切齿的明讽:“刚结婚那阵,我可是把我儿子健健康康交到她手上的,还盼着她能做个贤内助,生活上多照顾着铭道。怎么铭道才和她去了M国多少年,好好一个人,那么优秀就变得痴痴傻傻。还跟我们说铭道是精神病,我看她才是个神经病!”
“若早知道她是那样的人,我是坚决不会让她进蔡家的门。”若是有根拐杖在,泥巴地都不知被这老妇人戳出多深一个窝了。蔡铭道本能躲在付时弈身后,紧紧牵着西装的一角。
相比老妇人的激动,蔡文国平静多了,面色尴尬地朝祝云珍使眼色:“总归妞妞也是她的女儿,她总不会对自己女儿做什么出格的事…”
祝云珍本来还欲说什么,也想起又客人在场,不好再发作,闷着头在前面带路。蔡文国朝付时弈抱歉一笑:“让你见笑了。”
付时弈回以一笑:“叔叔不必太见外,铭道是我兄弟,自然是一家人,有些话说得说不得,我自有分寸。”
儒雅的男人挽唇一笑,老人的顾虑消失了一半,一深一浅地走在前面。
他的腿是在一次车祸中受伤的,也正是那一次事故,成了蔡铭道的人生转折。
小货车是用尽家里存款付的首付买下来的,车贷还没还完,就遭了无妄之灾。
蔡文国的朋友想下海一起拉货车,奈何没有经验,想同蔡文国学习,蔡文国是个热心人,一盘算他已经拿了驾照,拉货时便放心把他带在了身边。
到了车少的路段,那朋友自己想试开破破胆。生手开夜路,蔡父是万万不愿的,可那朋友自大的很,直言蔡文国看不起他,无奈之下,蔡文国退让了一步,将方向盘让了出去。也就这么一次,就出了事故,新手对路况不熟悉,山路多曲折,迎头撞上了对面的来车,朋友当场死亡,而他受了重伤。一货车的货物滑落山崖,血本无归。偏巧小货车保险期刚过还没续上,蔡文国贪那一趟送货的佣金,冒险出车,就这么着了道。车主是他,赔偿款也落到了他的身上,一夜之间,蔡氏一家背上了巨额债款。
蔡铭道接到电话时,正抱着火炉似的付时弈睡得正香。晴天霹雳莫过于此。红着眼眶连夜买了机票赶回穗山县,蔡铭道拒绝了付时弈的陪同,高傲的少年把脸藏在毛绒绒的羽绒服里,想叫人看不到他通红的眼。
再回来时,蔡铭道彻底没有再去上课了,在外面接了许多私活,没日没夜的替人打工,白日搬砖端盘子,晚上接单画稿子,人都瘦成火柴杆。他是家中独子,父亲已经无法为他遮风挡雨,他必须支起这个家。
十九岁的少年人,被巨额负债压弯了腰。
付时弈拿出自己的小金库,都是这些年父母给的零花钱、压岁钱一点点攒下来的,二十几万,在巨额债务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见不得喜欢的人受苦,从来不主动向父母提要求的付时弈第一次求了父亲,在东山墙父亲的书房里。父亲见过蔡铭道,对他的外形极由内而外透出的灵气十分欣赏,当即要求蔡铭道签到天王名下,作为艺人出道。
一面是梦想,一面是家庭,败给对现实的无力,蔡铭道咬牙应允,踏上一条未知的道路。
“铭道,去扶一下你爸爸。”付时弈拍拍蔡铭道的手背。虽不解其意,还是乖乖上前扶住了蔡文国的手臂,托着他身体慢慢往前走。欣慰浮现在脸上,蔡文国布满青筋的手抚上蔡铭道柔软的头发。
“乖仔,这些年,辛苦啦。”
蔡铭道挂着傻笑,也不知听懂没有。
越过青藤爬满的围墙,老旧的砖瓦小屋冒出一个头,还是十年前的模样,连当年坑坑洼洼的泥巴地都还没用水泥砍过。
“这...还漏雨吗?”
房子已经有些年头,门庭窄,但是二层阁楼,据说是蔡铭道爷爷辈传下来的。那年他来的时候刚好赶上雨季,四处漏雨好不尴尬,俩人拿水桶这里接漏那里,锅碗瓢盆齐上阵,折腾了一晚上没睡好,印象很深。本来蔡铭道在城里上学时租了房子,蔡铭道一上大学,二老又回了乡下,老父亲为了去城里接活,三更半夜就起了开车往城里赶。
“哈哈,还担心这个呀,那之后仔仔找人来把瓦片都翻新了一遍,早不漏雨了。”祝云珍爽朗一笑,为他们倒上茶水:“乖仔那时候还埋怨我们在你面前丢他脸了,怕你嫌弃。”
屋里的陈设没怎么变,就是一些家电换了新。墙上还贴着蔡铭道小时候的照片,有几张是参加幼儿园舞蹈表演的,脸上涂了厚厚的腮红,穿着白衣黑裤,神采奕奕的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格外具有乡土气息。
蔡铭道对着照片大眼瞪小眼。全然忘了当年付时弈第一眼见到这照片打趣他的情形,向来高傲的少年难得的红了脸。
“谢谢阿姨。”付时弈接过搪瓷杯,隔着杯壁试了试水温,是温的,把小傻子招过来乖乖坐着,塞到他手里,等他喝了,才拿起另一个杯子抿了一口:“我哪里会嫌弃他,应该是他不嫌弃我胖才是,铭道他在学校特别照顾我。”
“胖算什么,年轻人不是有句话,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我瞧着这么俊一个孩子,哪会有人嫌弃。你这年纪,怕是已经成婚了吧?”怕桌子脏引贵客嫌弃,祝云珍拿抹布在桌子上反复擦了几遍,把电视打开,调了台。
付时弈摩挲手上的杯子,认真道:“还没找到合适的。”
“呵呵,没结婚也挺好,瞧你这身家地位,也不愁找不到一个好的。哪像我们家这,成婚了也不省心,这段时间劳你费心照顾了。”
“都是朋友,不必客气。”
“好好好。”
厨房的高压锅传出声响,祝云珍站起来:“你们先坐一会儿,锅里还炖着鸡,再晚点该吃晚饭了。午饭吃了么?一路上饿着没?”
“中午吃的牛肉面,很香。”蔡铭道抢答。
“嗯,阿姨你去忙吧,铭道我看着。”
蔡铭道是个坐不住的,电视节目完全没办法吸引他,想到外面玩。院子里养着鸡鸭,蔡铭道觉得很是新奇,付时弈取来谷子教他投喂。
一转眼夕阳西斜,蔡文国从院外走进来,愁容满面。
付时弈向他打了招呼,蔡文国回以一笑,钻进录入厨房。
偏巧蔡铭道要上厕所,付时弈只好领着他绕过厨房后的小路去了以前茅厕所在的地方。厕所铺了水泥,收拾得很干净,已经不是农村那种老式的坑了,还单独隔出了一间屋子,就是有点黑,开了灯还显得昏暗,蔡铭道初时还不太愿意进去,耐不住快爆炸的膀胱,只能央求付时弈在外面等他。
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范进那恶趣味的,一到了晚上四人聚在一起就爱讲些鬼故事,把他吓得直往付时弈怀里钻,晚上也只敢抱着付时弈睡,只有小乔能面无表情地听完,蔡铭道对他十分佩服。
付时弈站在厕所外,头顶便是厨房的烟囱,正股股冒着黑烟。
“孩子他爹,打探到消息了吗,那死女子究竟回她娘家没有?”厨房里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是祝云珍在说话。
蔡文国大约是从水缸里舀了勺水喝,吞咽下去才慢吞吞的说:“没回来,没有消息,胡家村没人见过他。”
“大过年的,不回去看父母,带着妞妞跑哪去了呢?要是当初嫁给铭道的不是她就好了。”
“那还不是你选的。铭道当时才24岁,你就催的不行。”
“你敢说你不想抱孙子?不知道谁在我耳边天天念叨。”
“铭道自己带回来的姑娘,你又觉得明艳轻浮,瞧上去不踏实,非要自己挑,给他相亲,你看你把关的,又出这样的幺蛾子。”
“胡明娜她妈可是我的同学,我们看着长大的,她女儿好歹也是名牌大学学生,怎么也比一个戏子强,合着我想给铭道找一个踏实的我还找错了?”
“你别急,现在急也不是办法,总得找到人再说。”
“明天我就去胡明娜家闹,我就不信她家不把我亲孙女交出来,大不了到时候报警,谁怕谁。”
“好歹是亲家,何必闹得那么僵,你也说了,亲家母和你是同学。”
“一个嫁进来连个儿子都不生的女人,铭道变傻的事我还没和她算呢,现在还拐走我亲孙女,叫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然后便是铁勺摔在锅里的声音,祝云珍低泣起来,为自己苦命的儿子,为自己不知所踪的孙女。蔡文国的低声安慰,显得苍白而无力。
被唤回去吃饭时,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大鱼大肉大猪蹄,摆了满满一桌。蔡铭道对着各色肉食眼睛发亮,就差嘴角没流下涎水了。
明明只有四个人,菜却有足足十二盘,几乎把家里所有的风味美食都盘出来了,对老两口来说,过于铺张,贫穷了半生的老人却没有一分可惜,反而堆满了热情的笑,不停往他们碗里夹菜,生怕他们吃不饱。
仿佛厨房里激烈的对话与流下的眼泪统统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