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铭道喜欢吃炸鸡,在他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
尽管家里不缺吃穿,却也并不富裕,父母都是旧时代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受过太多教育,依旧保留着农村人的淳朴,以及没文化。
后来为了他上学的事,一家人搬到县城里,本就拮据的生计更加紧巴巴,节衣缩食是必然,乡下的地以很便宜的价格租出去了,父亲找到了一个开大货车的工作,而母亲,则是和许多传统女性一样,退居幕后,做起了家庭主妇,偶尔从家政公司接一点清洁工作补贴家用。这一切的终极目标,就是把蔡铭道培养成名牌大学的学生。
当别的小朋友和家长在游乐场快了玩耍时,蔡铭道在埋头刻苦读书,严厉的家教,苛刻的生活条件,不允许他和别的小朋友一样肆意放纵自己的童年。曾经他也隔着橱窗艳羡过满手是油的小胖子,抱着炸鸡腿啃得正香,而自己,已经足足一个月没沾过荤腥了。母亲抱歉的眼神无声的拒绝了他,他被拉着他匆匆离开,只来得急注意到那个悬挂在门头的慈祥的老爷爷。
至此之后,他再也没主动向父母索取过任何东西,因为他知道,迄今为止,父母能给他的,已经是他们力所能及最好的,想要获得,必须要靠自己创造。这个看似乖巧得孩子,内里却有着读书人的傲气,父母无法提供给他的东西,他想,有朝一日必然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
蔡铭道是个争气的孩子,正如他父母所期望的那样,考上了国内一流的大学,读的是该校最好的建筑设计专业,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拿到学校高额的奖学金之后,蔡铭道用攒来的钱为父亲换了辆崭新的大货车,终于把那辆老得生锈的二手车淘汰下去。
手上还剩的余钱,他慷慨解囊,带着当时已经和他结为好哥们的付时羿和赵弘熙去逛了他想了很久的游乐场。站在摩天轮上俯瞰,蔡铭道说,等将来的某一天,他一定要建一座属于自己的大游乐场,让小王子住进去。玩够了,乐疯了,也饿极了,又领着他们去街上下馆子,看着十年如一日没变的围裙爷爷,蔡铭道心里更多的是欣慰,他想要的,最终得到了。
自蔡铭道上大学以来,一直有做些小兼职,后来是每个月都要去肯德基杀一次馆子,付时羿那时候付时弈是个小胖子,并不能吃得太油腻,但是看得出蔡铭道对炸鸡是真爱,只能舍命陪君子。
他一度担心蔡铭道会因此也长成一个胖子,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蔡铭道不仅没长胖,反而因为打零工添了些薄薄的肌肉,让整个人更显精气神,本就长得漂亮,像一尊精致高贵的瓷娃娃,往那一站,活脱脱牛郎出没,引得校内女生们齐齐尖叫。更有不少人高价请他去做平面模特,都被他以影响学业一一拒绝了,他从来没考虑过在镁光灯下工作,即便他长着一张天怒人怨的脸。比起那点兼职赚来的工作,他更心仪学院那份价值不菲的奖学金。
吃饱喝足的蔡铭道已经睡下,朦胧月色映在精致的脸上,安静祥和,仔细看,却笼了一团薄愁,眉目难展。
付时弈想抚上那张熟悉的脸,最后收了手,据私家侦探提供的消息,胡明娜最后出现在穗山的火车站,之后就没了踪影,很有可能是回了娘家。
害怕失去他,又觉得隐瞒过于自私,他掏出手机,给秘书打了电话,把之后的工作往后推了,再在手机上定了两张飞机票。
穗山县回乡下最快的交通工具是火车,辗转几次,付时弈领着付时弈坐上了老旧的绿皮火车。
滚滚车轮轧在笔直的铁路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车厢随着有规律的行进摇晃着,令人昏昏欲睡。付时羿揽住靠在肩上的头,给他调整好舒适地位置,蔡铭道一半重量倚在他的身上,睡得正香。
望向窗外的风景,一路树木青葱,农田环抱,付时羿一时间有些恍然,下飞机那一刻,踏上南国的故土,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真正又回来了,那些好久不见的亲人,曾经的朋友,那些蒙上陈旧色彩的往事,一一浮现心头。
他为了怀里这人,和父母吵架,负气之下抛下一切离开,再也没回来过,岂能想到有一天会因这个人,又回到最初的地方。
说来尴尬,蔡铭道的家乡是一座地处山沟里的小村庄,四面环山,与世隔绝,交通并不发达。从县城回去,仍有两小时的路途,一路上山路曲折,并不好走,学生时代付时羿曾与蔡铭道一起来过,摇摇晃晃的小面包车把他摇得天旋地转,头晕脑胀,下了车蹲在田埂上就是一顿吐,被蔡铭道笑话了好久。
好在蔡氏夫妇是典型的农村人,淳朴善良热情好客,见到他的窘境,把他扶进屋里倒了开水给他喝,休息了大半来个小时,才算缓过劲来。
想来赵弘熙已经通知过蔡氏夫妇,远远就见两夫妇相扶着在村头等候。付时弈推推肩上靠着的小脑袋:“醒醒,我们到了。”
“唔。”蔡铭道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迷茫的打量四周。
付时弈牵着他下了车,甫一在柔软的泥土地上站定,那蔡老夫人就冲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蔡大叔,十年不见,他们鬓边添了不少白发,沧桑了不少。
蔡老夫人颤抖着手,摸上蔡铭道的脸:“儿啊,可终于把你盼回来了,你好狠的心啊,早两年还时常回来看看,这两年连个音信儿都没了,让为娘瞧瞧,你在M国过得好么?咋还瘦了。”
蔡铭道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老妇人,求助的眼神投向付时弈。
“祝阿姨,蔡大叔,你们好。”打招呼的间隙付时弈捏捏蔡铭道垂在裤腿边的手,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道:“叫爸爸妈妈。”
蔡铭道眼里精光闪过,狡黠一笑,点点头。
“你是?”祝云珍总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有些眼熟,上下打量,没有看到二人暗地里的互动。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多年前的偶然一面,早已没了印象。
倒是蔡文宣记了起来:“你是?阿铭的同学?那个小胖子?”
“啊,小胖子!难怪我没认出来,原来瘦下来这么俊,都瞧不出是一个人了。是叫小付吗?”
听到以前的外号,付时弈也不尴尬,抿唇一笑,算是默认。
说来好笑,早年家里把他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宝,一点病痛就给打针吃药,不晓得是哪次生病激素药吃多了,从那时起就像个充气的气球,再没瘦下去。由于太胖,他时常被同学嘲笑,长久的恶质玩笑使他变得自卑而不愿与人来往,连个朋友都没有,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大学。
第一眼见到蔡铭道,他就羡慕这个自信得发光的男生,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受欢迎的男生,向缩在角落的他伸出了手。他在宿舍室友被欺负,按在角落里捏他的肥肉,嘿嘿怪笑的时候,是蔡铭道替他解的围,他冲进来把猥琐的家伙揍了一顿,看不出,看似瘦瘦高高的身体,爆发出来的力量却是骇人的,把那几个人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那一刻,付时弈的眼里只有眼前这个拯救他的英雄。
蔡铭道在农村长大,到了城里的学校,没少受人白眼,优秀的成绩是他的资本,狠狠打了那些瞧不起他的富家子女的脸,自那时起,他便没再把别人的看低放在眼里,只有自己有能力,脊梁骨才能硬气,也算是自成一套生存方式。怕付时弈还会被欺负,蔡铭道向辅导员提出了给换寝室的申请,付时弈顺利和自己的偶像成了上下床,顺理成章的成了蔡铭道的跟屁虫,从此,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蔡铭道因为打架一事被学校警告,作为小跟班的蔡铭道很为他担心,但蔡铭道一点不在意,他张扬惯了,说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见义勇为打抱不平而已,学校还能把他怎么样吗?学校最后确实没把他怎么样,付时弈私下里偷偷向家里求助,让他爹拿钱把这件事摆平了。因此事,他妈妈在全家餐桌上点评过——小弈还是第一次找家里帮忙呢。
很快蔡铭道的英雄事迹事传遍全校,被传成各种版本,带点坏坏的气质更使他吸引了无数女生芳心,成功评上了x大新晋男神。这一切对蔡铭道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的目标是专业唯一的保研名额。
相处久了,蔡铭道稍微了解了付时弈的情况,憨憨的胖子并不如长相那般不起眼,反而十分优秀,他查了当年x大建筑设计专业的录取分数,他俩分数相同,高居首位,挨在一起,只是因为名字的首字母影响,他排在他前面。由内而外的怯懦让他整个人显得弱气,平庸。
人并非不能改变,首先就是建立自信。
每次专业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其中附加题比较难,蔡铭道都会装作不懂的样子向付时弈请教,初时付时弈对蔡铭道的不懂半信半疑,不太敢提出自己的意见。蔡铭道也不气馁,有是没事磨他,渐渐地,付时弈肯说话了,把脑海里的解题分步骤一步一步给他讲,细致又耐心,蔡铭道是从来不吝啬夸奖的,付时弈从他身上收获的成就感甚至比高考还盛,逐渐有了底气,把给蔡铭道讲题当成了习以为常的习惯。
现在回首,付时弈已经记不起当初那么一个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胖子是自己,而拯救了自己的人,正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