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散 第1章 第 1 章

陈散第一次见到她妈妈经常提起的双胞胎小姨时是在她八岁的时候，锦蜀火车站的出站口。

当时，她正和妈妈站在火车站出口处。肖秀丽焦急地踮起脚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她的脚边是一小袋衣服。其实里面也没有几件新衣服，陈散的衣服全是捡她姐姐的旧衣服穿。

不远处树上的知了在没完没了地叫着，陈散微微感觉有点儿心烦。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一道又一道的波浪线，她看着前方的人群，那些人在她眼里变成了用一种非常摇晃的姿势前行。陈散噗呲一声笑出声，又飞快闭上了嘴巴。

陈散感觉拉着肖清丽的那只手已经微微出汗了，黏腻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额头上已经微微出汗，陈散没有带卫生纸，只好用手擦擦汗，结果连右手都变得汗腻起来。

长时间地站在外面，连她的衣服都已经被打湿紧紧贴在了身上。陈散用手扇了扇衣服，试图把风灌进去。她又悄悄把手往外撤，快要撤出时，肖清丽又一把紧紧拉住她，皱着眉说道：“阿散，这里人太多了，牵好妈妈的手啊。”

陈散盯着那只干枯手点了点头，极缓慢地在心里描绘肖清丽手上的茧。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点无聊，开始用脚在地上不断地画圈。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快被自己掀翻时，肖散才依依不舍地放过它。

她学着肖清丽的样子踮起脚望了望来来往往的人群，试图找到属于小姨的身影。出站的人有老有小。或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或独自一人。他们或开心、或悲痛、或无奈、或抱怨锦蜀非人的天气……小小的出站口承载着无数人的悲欢喜乐。

陈散转过头，很想问问肖清丽传说中的小姨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张开嘴巴，看着肖秀丽又是一脸焦急的模样，又若无其事地闭上了嘴巴。

陈散继续观察着四周。一对父母带着他们的孩子从陈散旁边经过。小男孩对他父母说道：“哇，这就是锦蜀吗？果然好热啊。妈妈，我们好久去看大熊猫啊？”

他妈妈给他扶正了帽子，带着笑说：“明天才能去看，今天都来不及了。”

“好哦，看完大熊猫，还要去吃火锅！”小男孩雀跃地说道。

他爸爸打趣道：“你确定能吃辣吗，蜀城可是出了名的辣城，你在家可是吃了一丁点辣都得哭鼻子啊。”

“到了锦蜀我就能吃辣了。”小男孩不服气地说道。

之后，小男孩一手拉着他妈妈，一手拉着他爸爸，飞快地朝前方跑去。嘴里喊道：“爸爸妈妈我们去前面照相去。”身后回荡着他妈妈的声音：“哎呦，慢点跑，那地方又不会自己长脚跑掉，做什么跑这么快哟。”虽然是抱怨的话，眉眼却带着笑望着小男孩。

陈散带着点羡慕又带着点嫉妒望着他们远去，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她眼前后才低下头，又继续用脚磨着那可怜的泥土。

其实虽然说是本地人，可陈散长这么大既没有看过大熊猫也没有吃过火锅。

大二的暑假，她和左思江又回到了锦蜀，去看了大熊猫之后，对旁边正在看熊猫吃苹果的左思江说：“我小时候可想去看大熊猫了，但我又不好意思开口。我一直都以为大熊猫是那种要非常有钱的人家才看得起。”

说到这里，肖散又笑出来：“当年好傻。可现在真的见到后才发现原来大熊猫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而且，原来门票也不是很贵啊，还可以买学生票。”

左思江转过头定定的望着她，半晌才说：“大概是因为你长大了吧。你长大了，拥有的选择就更多了，也更有机会去实现你当年没有完成的梦想。”

肖清丽的惊呼声把陈散拉回了现实。她低下头雀跃地对着陈散说道：“阿散，快看，小姨来了。”

陈散抬头一看，小姨肖清芬都已经走到跟前了。

肖清芬激动地抱着肖清丽说道：“阿姐，我们好久没见了，我真的好想你啊。这位，我老公，温海乾。海乾，这就是我常提到的阿姐。”

温海乾伸出手说道：“阿姐，你好，我是温海乾。初次见面，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就随手从老家那边带了点土特产过来。希望你不要嫌弃。”

肖清丽两只手往衣服狠狠擦了下，才小心翼翼地握住温海乾的手说道：“怎么会呢，你们肯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了。”

温海乾：“阿姐，我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们就是了。再说了，孩子读书可是大事，我们肯定是能帮就帮啊。”

肖清芬：“就是，阿姐，别跟我们客气。有什么事，你尽管提就是了。哎呦，这就是阿散吧，长得真可爱啊。”

肖清芬蹲下来，和陈散打招呼：“阿散，你好啊。”

“小姨，你好。”陈散甜甜地说道。

“这孩子真乖。我家那逆子要是有你这么乖我就谢天谢地喽。不过啊，阿散，到了成江可不能说方言喽，那边啊，都是说普通话的。”

“好的小姨，我记住了。”

肖清芬摸了摸陈散的头，站起来又和肖清丽拉家常。

陈散这时才能好好观察她的小姨。

不愧是双胞胎呢，果真一模一样。不过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小姨不像她妈妈那样愁容满面，也不像妈妈那样过分消瘦。小姨总是笑嘻嘻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黄色的连衣裙穿在她身上，更衬得她像一个才毕业的大学生。小姨夫紧紧挨着小姨，高高瘦瘦的，一派温雅，看着就让人觉得很亲切。

小姨夫侧着头认真地听小姨讲话，偶尔补充那么一两句。注意到陈散看过来的时候，微笑着向她点点头。陈散见他望过来，飞快地低下头。

肖清丽：“没上过幼儿园，认得字，还挺多的。平时就看她姐姐的书，她姐姐有空也会教她认字算数啥的。”

肖清芬：“那也没事，到那边再慢慢学嘛。阿姐，你也要注意点身体，别为了赚钱就不顾自己身体了。阿散你就放心交给我。”

肖清丽蹲下身，眼中带着几分愧疚，几分不舍，对陈散说道：“阿散，到了成江要好好听小姨话，知道吗？还记得妈妈昨天跟你说的吗，以后，你就叫温散，别讲错了啊。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保证，等攒够钱交完罚款，妈妈就带你回家啊”

陈散愣愣的，好像在消化肖清丽的话。慢慢地才抱着肖清丽：“妈妈，别难过。我会乖乖听话等你来接我的。”

肖清芬拉过陈散的手，温柔地说道：“阿散，和妈妈说拜拜，我们该走了。”

“妈妈再见。”

温海乾接过肖清丽递过来的袋子走在肖清芬的身边。

陈散回头望着肖清丽，她还站在原地，似乎在用手擦了擦眼泪。看到陈散望过来，又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对陈散摆摆手。

其实，妈妈，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只能生一个。

我知道爸爸不喜欢我，他只喜欢男孩子。

每次表弟来家里时，爸爸就会买各种各样的水果招呼表弟。苹果、桃子、西瓜……这些水果都是我平时吃不到的。当然，表弟在时我也吃不到。一旦我想伸出手去拿，爸爸就会狠狠打我的手骂道：“这都是小帆的。你动什么手？”

那天的晚饭也是最最丰盛的。鸡鸭鱼肉，只要表弟想吃，爸爸都会给他做。

爸爸还会给表弟买各种玩具车。而我从小到大一个玩具都没有。

爸爸永远都不会骂表弟。

有一次我擦桌子时不小心碰倒了爸爸的烟灰缸。我小心翼翼地跟爸爸道歉。但是爸爸还是扇了我一巴掌，嘴里骂道：“没用的东西，擦个桌子都擦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可表弟弄坏爸爸的手机时，爸爸却只是摸着表弟的头笑着说：“没事，这手机都好多年了。坏就坏了。”

可我明明才是爸爸的孩子啊。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爸爸才不喜欢我的吗？

我也知道其实我上不了户的。你为了我能上学，把我的户口安在了小姨夫那边。

……

其实还有好多事情我都知道。

“阿散，你的床位在这边。”肖清芬指着硬卧下铺对陈散说道。

陈散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进到火车了，手还紧紧拉着肖清芬。

陈散赶忙松开手，说道：“嗯，好的，谢谢小姨。”

“没事，你有什么事就叫我们，我在你对面，小姨夫在我上面。”

“好，我知道了，小姨。”

温海乾把袋子放在下铺的空隙处，站起来，拍拍手。从中铺拿出一个袋子，把泡面、零食、水果放在小桌上，对陈散说道：“阿散，你饿不饿，看看这些有啥你想吃的。也不知道你爱吃啥，就都买了点。”

又转头问肖清芬：“小芬，你想吃啥。”

“给我来桶泡面吧。阿散，你客气，想吃啥跟你小姨夫说。等会儿咱再去餐厅那边看看。”

“那我也吃泡面吧。”说完，陈散正想拿起那两桶泡面，被温海乾摆摆手：“我去泡就行，这里人太多了，小孩子要小心点。”

车厢里熄灯早，陈散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此时妈妈正在做什么，今天晚上会吃什么呢？有没有被爸爸骂？姐姐又在做什么呢？她会想我吗？

陈散弓起身，假装自己还躺在肖清丽怀里。

肖清丽、陈散、陈婷三个人睡在客厅里。以前陈婷也会抱着陈散一起睡，后面，陈婷上初中之后就不怎么爱挨着人睡，一个人睡在缝缝补补的沙发上。而她则被肖清丽抱在怀里一起睡在行军床上。

以后再也没有人抱着自己睡了。想到这里，陈散真正懂得离别的含义。她用被子捂住嘴呜呜地低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