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怜年,站好,不许乱动。”
姜峰接到电话时,条件反射地回答:“吸药剂了吗?我马上去接……啊?不是发病了?嗯,嗯,好的,我马上过去。”
唉……姜峰长叹出一口气,又生气又好笑,那种孩子终于离经叛道一回的新奇感占了上风,为了让江怜年意识到错误,他得尽量严肃地训斥他。
小眼镜、刘潼和双胞胎都在,还有其他班里两个小男孩。江怜年站在其中,看着是最无辜最镇定的一个。
两手垂落在身前交握,一只腿伸直,另一条腿膝盖微曲,就那样微抬着头站在那里,睁大眼睛看过路的人。全然不似其他人似的左顾右盼抖腿,拉拉扯扯。
“请坐,江怜年家长。在其他家长来之前,我们先谈一谈。这次叫你来呢,是想说一下关于孩子日常生活上的问题。”
“哎,洪老师您说。”姜峰端正坐姿,打心眼里敬畏老师。
姜峰打小不爱读书,宁愿回家做农活,都不肯坐教室里写写字。小时候的教室长什么样都忘了,但学校里哪棵果树结的果子甜,哪棵酸得倒牙,一清二楚。
书包里装的不是书,是一铁盒的玻璃珠,装得满满的。摔元宝、斗鸡、抽陀螺没有一样不精通。
周围一圈人都这么玩,老师又气又急,偏偏姜峰的成绩还混了个中等,听不进骂又禁不起夸,就这么磋磨了几年当学徒去了。
回想起曾经的日子,姜峰也是脸红,对老师心有愧疚,此时更能体会洪昉的心情。
见姜峰的态度恭谨,洪昉语气也轻了些。“孩子身体弱,你们做家长的肯定也是看得紧吧?”
“对对对,我不放心他在外面吃东西,平常都是在家自己做给他吃。扭扭吃饭特挑,太软和的不吃,味道太重的不吃……”
“江怜年,那是你爸爸吗?”小眼镜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好高啊,而且好壮,像山一样。”
“董潇,你好有文化啊。”江怜年夸赞道。
“那就是他爸爸,好威猛,我也想要这样的爸爸。”刘潼摸摸自己的肚子,怅惘地说,他爸和他一样都是富态的长相,拥抱时,肚子先接触。
“啊,他会不会揍你啊,每次我犯错我爸妈都轮流打我。”董潇缩脑袋,后怕地摸了摸后脖颈。
今天他们正在厕所交易时,正和人讨价还价算账呢,好不容易谈拢了价格,被洪昉抓了个正着。
邓浩然放风时突感肚子疼,跑到里间上厕所了,胡旭初正跟同学吹牛:“你放心,我们这是专业组织了,你还不相信我们嘛!”
刘潼拉过捂鼻子的江怜年:“你看,这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只要他在,天塌不下来!”
两人一看,江怜年典型的乖乖好学生长相,说话很有信服力,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就在一番拉扯后,一致同意成交金额交付时,洪昉的声音悠悠从身后飘起:“你们在干什么呢。”
自开学以来,洪昉总觉得不对劲,太顺利了,太平和了。
他几十年的任教时光里,都没有过这么普通平常的日子,哭喊着说某某欺负人让他评理的学生少了,贪玩损坏公物的次数微乎其微,就连没做作业说自己忘带的人也远低于预期。
班上还有像董潇那样热爱学习的学生,每次见他都在奋笔疾书。江怜年长得乖又漂亮,看着就诚实,班里有矛盾,他很热心地说明误会。
省事,省心!
直到洪昉在厕所听到他心爱的好学生们,在商量着为隔壁班的学生顶罪。江怜年负责扮演无意间碰坏门锁的小可怜形象,董潇替写悔过书,江怜年记性好看一遍就能照着说个大概。
这还是江怜年第一次实打实地亲身上阵,价格不菲,收了二十元,可以买下门口小卖部所有种类的零食了。
姜峰每天准时接送,江怜年没机会买着吃。班里同学下课时分着吃,江怜年闻着味也想尝。
但他不喜欢向人索要的分享,他想要自己买下来尝一尝,一直默默地攒钱。
今天的事一成,明天刘潼就能买下零食带来学校了。
江怜年确实诚实,这时候把所有事一件不落地说清楚了,包括其他人替他登记作业写字这些事儿。
姜峰盯着江怜年清凌凌的眼睛,有些挫败。“我先带他回家一趟,不好意思洪老师,我会好好处理这件事的。”
“欸,其他家长还没来呢。”话还没说完,姜峰已经带着江怜年走远了,“行吧行吧,你们几个都先站好,等家长过来。”
姜峰走路步子很大,到教室收拾好江怜年的书包出来,江怜年刚好到教室门口。
又跟着走了几步,江怜年走不动了,就落在后面慢慢挪。姜峰折返回来一把将人扛起,出校门开车回家。
江椿不在家,公司聚餐,得晚上**点才回。
姜峰一切照常地做饭吃饭洗碗,江怜年吃完饭,给猫喂了粮,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猫躲着不出来。
姜峰开门出去了。
江怜年放下笔,走到被关上的家门边,抬头看看猫眼,搬了凳子踩上去,姜峰不在门外。
江怜年又把椅子搬回去,拿纸巾擦了,坐到书房里自顾自写检讨。
咔哒,门开了。
江怜年跳下椅子,迎到客厅。
姜峰提了一袋的零食,是学校门口最普通常见的辣条、膨化食品。各种口味都有,在茶几上铺开,一溜的色彩鲜艳,还没打开包装,味道就渗出来,占满了一屋子。
“吃吧,爸爸给你买的,你想吃就吃,每一种都尝尝。”姜峰拆开包装袋,递到江怜年面前。
江怜年打量姜峰的神情,很平静,表情淡到令人心慌。
江怜年咬下一口辣条,调料味很重,没有闻起来那么香,吃到嘴巴里,很腻。
尝过一口,姜峰就拆下一袋,江怜年不接,就塞到他手里。
江怜年的心跳随吞咽越来越急躁。晚饭没吃多少,但好歹填了肚子,如今一口一口咽下去,胃里像发酵了一般,气一股一股向上顶,激得鼻腔酸涩,眼球胀痛。
见江怜年红了眼眶,姜峰停下动作,“江怜年,我不希望你很努力,很爱学习,做别人嘴里的好学生、小天才。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幸福地生活。你一直都很乖,很少让我们操心,我也一直以为你不需要我们多教导。我觉得是我错了,没好好教你,让你学会撒谎。也没让你信任我,要靠和同学撒谎赚钱。是不是爸爸对你不够好?嗯?”
江怜年紧闭着嘴巴,低着头,水珠落在手背上。
姜峰狠掐自己手心,扶正他的肩膀:“为什么要撒谎呢,宝宝,你和爸爸说。”
江怜年不知道,他只是想达成目的,他不认为被人误解是多大一件事,只要能开心能带来乐趣,不都是好事吗?
但现在姜峰没有疾言厉色地质问他,只是很淡然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他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说谎没让他痛苦,但让他煎熬焦灼。
江怜年手指绞得发红,抽噎着开口,嗓子像被手挤压,声音窒闷:“不是的…爸爸爱我…我也爱爸爸……对不起……我做错了。”
姜峰揉开他的手指,“爸爸不希望你撒谎了,想要什么爸爸会想办法满足你的。只要你健康就好,可以吗?”
江怜年不住地点头,哭声渐渐大起来,眼睛皮哭得发肿,红通通的,一碰就疼,酸涩不已。
姜峰把江怜年抱到怀里,手揉着他的后心。单薄的脊背下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清晰可见,姜峰有些后悔,这种方式是不是太激进了,扭扭还小,只是刚犯了错而已。
可转念一想,又怕他因为第一次的纵容而心存侥幸,变本加厉地撒谎。万一不是被老师和自己拆穿呢,江怜年会怎么样?
姜峰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数年后他不在人世,江怜年衣服脏旧,缩在街角角落里抱着膝盖喊爸爸的景象,疼得心绞痛。
数着的呼吸节奏有些乱了,姜峰从茶几底下拿出药剂,“宝宝,吸气,不要急。”
江怜年大口喘气,手脚发麻,用尽力气贴住姜峰,胸膛剧烈起伏。
姜峰强行镇定下来,用力顺着江怜年的脊背,“慢慢呼吸,跟着爸爸一起呼吸,宝宝可以做到的对吗?不害怕不害怕,是爸爸太急了,对不起扭扭。”
经过几分钟的平顺,江怜年恢复了些力气,拽着姜峰的衣领不肯送。每次哮喘发作,江怜年都会格外的依赖人,只能抱着他和他讲话。
“爸爸今天接到电话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你又生病了。不过扭扭很棒,已经一个多月没发病了是不是,都怪爸爸吓到你了,不应该这样干的。爸爸保证,以后有事都会和你好好说,扭扭有想法也和爸爸商量好吗?”
姜峰后背的冷汗被体温蒸干,激烈的心跳随江怜年的平息而一起平息。姜峰常在生意场上被称赞稳重,有先见。
但姜峰每每遇到自己的孩子发病,还是像毛头小子一样惊慌。血脉亲情像一条缰绳,江怜年的心跳驱使他向前、后退。
“宝宝,爸爸永远爱你。”
“爸爸。”
“嗯?”
“我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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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