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立樱桃下 第2章 奉茶

2奉茶

清晨的第三声鸡鸣都没能叫起身旁鼾声如雷的夫君。

卫洱整夜虽闭着眼却是清醒的，不知道是认床还是持续不断的杂声，那些挥之不去的人影竟牢牢的抓住她的心绪让她不得安眠。

和陌生男人躺在一张床上总归让她觉得变扭。

于是她早在五更天微微亮之时便已起身梳洗描眉，望着铜镜内已为人妇的自己，虽是熟悉的素面如水淡妆粉饰，她却渐渐看不清自己的眼底和内心。

昨晚两人和衣而睡，她也并未像寻常贤良淑德的妻妾般替夫婿擦洗后宽衣解带，侍候他安睡，而是兀自在床沿躺下。

所幸显赫人家里床榻也是极大的，竟也让她安卧了一宿。尽管放慢了手脚，但描眉施黛终也耗费不去她多少时间。

之后无事可做的她便正襟半倚在桌边，隔着一丈远的距离看她的新夫婿。那个男人有乌黑浓密的长发，脸上带些宿醉的红晕，眉目和缓清秀。

她心头一动，这模样像是哪辈子熟识的旧人。

在她还神思之际，外头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后拥簇进一堆下人，也不行礼径自快步到床榻前，把他们少爷扶起来，在他半梦半醒状态替他穿戴整齐，连漱口都替他漱了。

她在一边隐隐用广袖掩着轻笑，堂堂孟家大少竟是如此穿戴。

站在下人中间使唤的嬷子突然回头对她弯腰行礼，“失礼了少夫人。待会少爷跟您得去给老爷夫人奉茶可别忘了。”

她自是不敢迟疑，讨好似的乖巧的点了点头，纵是有千不愿万不愿总是寄人篱下，哪敢乱生言语。

不足一柱香的工夫，她跟孟昙孟少爷就站在了老爷门前。她本想落落大方地进门去，却被他一把拉住。

听得她的新夫婿冷着脸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夫人在高堂面前还是对夫君尊敬些好。”

她微怔，舌尖有阵阵苦意泛出，但她仍缄默不言，只当是应允地跟在他身后，顺着眼默然地走。

本以为孟老爷是威严倨傲之人，全无半点人情。可当她抬眼细细观察堂上象白绸缎的男人时，年过六十的身躯略微佝偻，发须如雪，瘦骨嶙峋，只有一对眼眸仍清亮尖利，如同黑夜里的猫头鹰。

再如何尖利，也抵不过是个老头罢了。

她忽的想起曾在父亲门外听得些孟老爷的琐碎，说孟镜庄本是京官，年纪轻轻才华横溢，也有些手段，京城里好人家有千金的请的媒婆都踏破了门槛，可这孟镜庄一心扑在官场直到四十出头都未成家。

后来官场虽顺风顺水却不知为何突然提前告老还乡，途中遇见一位卖身葬父的女子便带回家做了妾。

谁知这女子梳洗打扮后腰肢细软，行走如弱柳扶风，有倾城之貌。自此孟老爷扶正韩芜有为妻室，相濡以沫二十几年，到现今再未纳妾。

而孟昙则是孟老的老来子，也是孟家唯一的香火。这孟少爷有孟老当年的风茂却也比孟老更为风流，实非善主。如此看来孟老还是痴情种，令人起敬。

相较身边的韩芜有并无冷眼，反倒笑靥满目，像是在看满园子春风里的桃花。

敬茶自是免不了的，待到她上前一步奉茶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竟看见气质温润的孟老夫人伸手接过杯盏时小指微动了一下，滚烫的茶水便喷溅而下，着实灼伤了她如玉的手臂。

伴随着杯子碎了一地的声响，她吃痛但并未叫出声，却也生生地感觉到了孟老夫人这实为有意之举。

“哝老爷您看，咱们的好儿媳还没学会怎么捧好茶杯呢！”韩芜有捋了捋桃色的裙摆，面色微红笑靥如新开的桃花。

孟老爷并没有接话，神色如常。令她真正大惊失色的，是孟昙竟也如做戏般急忙脱开手中的茶碗，用内袖绸缎为她拭去烫人的水渍，还俯下身子用真正夫妻才会有的亲昵动作和专注神情，凑近了用嘴吹气。

边吹着边说：“孩儿自会好好教她，娘不用挂心。”她觉得耳根有些热，便胆小地缩回手，惊羞间抬头瞥见雪须满面的孟老爷见着这场面神情微动，眉尖似有细微蹙起。

韩芜有眉眼一动却仍处变不惊地磕着瓜子，很是一副看戏的悠闲模样。

她不是能聪慧到一眼看透二位高堂深处的意图，本身大户人家讲求门当户对，卫洱大小只是个商贾之女如何能高攀如此孟家。

她更不明白他们是在合伙演台大戏还是各怀鬼胎勾心斗角，像是暗夜里几百匹野马嘶叫着在她内心掀起猛烈的大风，让厚重的风沙迷住了她前路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