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之后,麒伽从静王府的西苑搬进了内院,同赵昇明住在同一间卧房中。除此之外,麒伽在静王府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府里众人都改口称他“王妃”,他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毕竟是个男子,但习惯之后也就没了所谓。
府里陆陆续续收到许多拜帖,都是邀请麒伽去参加各式各样的雅集和聚会。
静王在京城的名声不小,众人都对这位异族的静王妃十分好奇。
麒伽知道自己去了多半是被人当猴子一样围观,因此婉拒了大部分邀请。时间一长,京城众人的好奇心思也就淡了,唯有那七皇子赵昇敏还孜孜不倦地寄帖子,一副不见到麒伽不罢休的架势。
七皇子赵昇敏是如今皇后的长子,年初刚及冠,出宫建了府,虽不像赵昇明封了亲王,但也是皇帝极其看重的皇子,风头不逊于太子。
麒伽不好得罪他,便带着玉呼赴了宴。
宴会上有赵昇汶范容正等人,麒伽之前在宫中已经见过。
席间,赵昇敏言谈高雅得体,对待麒伽既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让麒伽感觉自在了许多。
去七皇子府上赴宴回来的第二日,郑昭便拿着一封信进了院子,说是七皇子府派人送来的,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大箱子,由小厮抬着摆在主院里。
麒伽吩咐玉呼上前打开箱子,箱子一开,两人差点被金光闪瞎眼睛——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好几层金元宝。
麒伽再不济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赵昇敏这是想拉拢他。
昨日宴会上七皇子没提半个字,但这箱金子一到,谁都会联想是他们昨日在宴会上达成了某种约定。
先皇后早逝,太子母家式微,虽说元光帝仍然看重太子,但历史上废立太子都是常事,在真正继承大统之前,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如今皇后母家权势愈发强盛,皇后和七皇子的野心也越来越掩盖不住了。
元光帝正值壮年,他乐得见到自己的儿子们聪明有才能,却又无法容忍有任何一个儿子强过自己去。赵昇明在北境立下赫赫军功,他便要他交出兵权;如今七皇子母家太盛,他便要想法压制。
将北原和亲的世子许给赵昇明时,元光帝便想清楚了,一方面男妻无法留下嫡亲后代,能限制静王一脉传下去,另一方面却也是为太子一党增加了北原这个助力,压制刘家。
赵昇敏想将麒伽这个助力拉拢到自己这边,但若是不成,至少也要让麒伽和赵昇明离心,废了麒伽这颗棋子。
麒伽看清了一些利害,却仍未完全想通其中关窍,不过这都不是当务之急。
“郑管家,”麒伽道,“我和王爷成亲的时候,七皇子已经送过礼了,不知道今日为何又送厚礼,我受之有愧,还是请管家帮我退回去吧。”
郑昭拿着信,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破绽。
麒伽知道郑昭跟在赵昇明身边已逾十年,对其忠心耿耿,他不得不把话说得更清楚些:“郑管家,我既然……嫁给王爷,便是静王府的人了,我不会有二心。”
郑昭听他这么说,虽然仍不敢完全相信,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今早上他收到七皇子府送来的信和金子,虽然半信半疑,心却凉了半截,担心麒伽真和七皇子达成了某种交易,要对王爷不利。
王爷年幼失恃,与母家疏远,早早上了战场,落下伤病后又被夺去兵权,算得上是命途多舛。如今连婚姻大事也变成了皇帝操弄权术的工具,郑昭不奢求这位和亲的王妃能和王爷做恩爱夫妻,只希望他不动那些歪心思,别将刀尖对向赵昇明。
麒伽表了一番衷心,也不知郑昭信了没信,总之他让送信的人把信和金子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应该是把七皇子得罪了个干净。
郑昭在书房里给赵昇明简单讲了这事,赵昇明正站在书桌后弯腰画画,闻言嗤笑了一声,在兰花上两三笔勾出一只螳螂来:“这么些年了,赵昇敏真是没有一点长进。”
郑昭说:“七皇子手段低劣,这一箱金子恐怕并不是真心要拉拢王妃,而是要让王爷和王妃离心。“
赵昇明没说什么,只是又随意地给兰花添上了两片叶子。
郑昭犹豫了下,接着道:”王爷若是疑心王妃,便是让他得逞了。“
郑昭语气奇怪,说出来的话更奇怪,赵昇明听到这话不禁抬头看向郑昭:“你这是替他说起话来了?”
郑昭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他忠心不二,对外却算得上心狠手辣,只有极少数人能得到他的信任。如今麒伽不过来了静王府小半月,便能让郑昭为其说话,这实属少见。
郑昭自觉失言,议论主子私事,告了罪后便找由头退了出去。
麒伽因着这事担忧了几天,怕赵昇明不信他的话,不过之后赵昇明并没表现出异常,仍然和他同吃同住,两人也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这件事。
没想到,七皇子并没有就这样放弃。
三日之后,麒伽和玉呼高修三人在酒楼吃饭时,酒楼老板特意来敲门,说是有人想要同三位公子结交。进门后,那人便递上一张名帖,上书“柳确芳”三个字。
麒伽道:“你是何人?”
那人回:“在下是七公子门客柳确芳,公子前些日子没有收下我家公子备的礼,想来是对礼品不满,因此今日在下来为公子送上另一份礼。”
麒伽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七皇子赵昇敏的人。他心中一惊,没想到七皇子还不死心。
“我既然没有收礼,便是回绝的意思,七公子怎么可能不懂?”
柳确芳笑道:“那便是礼不合您的心意。”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得麒伽皱起了眉头。
柳确芳提出要和麒伽单独谈谈。玉呼和高修担心麒伽的安危,都不愿离开。麒伽倒是好奇七皇子这位门客会说些什么,于是摆手让玉呼和高修去隔壁的酒肆里等自己。
等旁人都离开,柳确芳便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拿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等喝完了酒,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从北原到京城,送信的马车走驿道需十五日。”
“而我家公子,能让这缩短到五日。”
柳确芳伸出五根手指比了比。
麒伽到底年轻城府不深,他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眼睛也顿时亮了起来。柳确芳是怎样的人精,察言观色,这便知道麒伽是动心了。
他乘胜追击道:“往来的信,若是您不想让您家老爷过目,我家公子也有方法能避开。”
麒伽没想到七皇子连这也能做到,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让我再想想。”
*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天,静王府又收到了宫中的帖子。皇后宣了几位新过门的命妇进宫,接受教导。
这本是惯例,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有教导新妇的职责。但想到七皇子前几日的作为,皇后此时宣自己进宫,麒伽不得不多想。
麒伽觉得这次他不能只在郑昭面前表衷心,于是用晚膳时他便问赵昇明,自己进宫后应该如何面对皇后。
赵昇明只说:“谨言慎行。”
第二日,麒伽便收拾行李,带着女官和一个丫环进了宫。
到了长秋宫,皇后高坐在上,带着母仪天下的气势,麒伽和一众命妇都跪下行了礼。
皇后亲自选了宫里的教习嬷嬷,来教导这些年轻的命妇。一来是为了让他们能更好地侍候自己的夫君,同时也是彰显皇后中宫之主的地位。
麒伽是男子,不便和其他命妇一起,因此皇后特别找了一处偏僻的宫院,另找了几个嬷嬷来教他。
果然,在教习开始之前,麒伽就在宫院里见到了皇后。
皇后面容和蔼,身旁只有一个大宫女,见到麒伽进了屋,便招呼他坐下,好像真的只是寻常人家主母一般。
皇后话里话外将赵昇明描绘成一个风流纨绔的王爷,而太子更是软弱不堪大任,若这两人得势,大恒江山难保,作为附属的北原也讨不得好。她劝麒伽好好考虑,若是能和七皇子站在一边,助七皇子夺下皇位,享从龙之功,那北原一族今后的富贵权势自然是有保证。
麒伽在京城这些日子,早已听说皇后母家刘氏一族权势滔天,把握着前朝后宫甚至军中。今日他见到皇后竟然敢在宫内谈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对刘氏一族势力之盛有了更切实的认知。
“多谢皇后娘娘厚爱,”麒伽说,“只是麒伽现在嫁给了静王,夫为妻纲,自然只能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敢违逆。”
他这话一出,皇后的脸色冷了三分,却仍然维持着仪态。
“静王妃三纲五常倒是学得好,不用本宫再教导了,那你便好自为之吧。”
皇后走后,麒伽也从屋里走了出去。他得罪了皇后和七皇子,自然知道接下来的几日不会好过。他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小太监和嬷嬷们交头接耳,见到他也不行礼,只是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