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通些药理。
这几味香混着用,是会变成较为烈性的毒的。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是“谢无思”无意之为,显然是她上面的人急了,开始催促着她下手了。
不过此事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人一旦着急了,就容易露出些破绽。
傅明霁让叶竹暗地里买了些药草,自己调配了解药服下,依着薄钰所说将几味香都点上。
就这样过了不出半月,傅明霁终于如愿听到了夜间门窗开合的声音。
薄钰执着匕首站到床边,没急着下手——傅明霁的呼吸声并不平稳,他大约还没睡熟,这时候下手反而会适得其反。
她一向很有耐心。
薄钰紧了紧面罩,打量着屋内陈设,见自己送的几味香此时快要燃尽,轻声地掏出备用的香来,又贴心地帮傅明霁续上。
“喵~”
薄钰收火折子的手一颤,和那日她袭击时受惊的梅秋毫无差别,像猫儿一样跃上了房梁。
“喵……?”梅秋踩着小步子疑惑地走了好几圈。它明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呀?
薄钰看着梅秋在屋里绕了几圈,然后气急败坏般跳上傅明霁的床,两只前爪在傅明霁脸上狠狠踩了几下,最后神清气爽的离开了屋子。
她在心里夸了小煤球两句,悄无声息地落回到地面上,匕首放到傅明霁的脖颈附近比划着。
这一刀下去,任务结束,奖励拿到,她就可以去寻仇人报仇了。
刀锋的冰冷近在颈前,傅明霁翻了个身,顺便在枕上蹭了下被梅秋软软的肉垫踩了两下的脸颊。
丝毫不慌。
薄钰正准备下手,便见傅明霁的唇瓣嗫嚅了两下,听不清说了什么。薄钰动作一顿,也没见他有要醒来的迹象。
“……”原来堂堂国师,晚上睡觉竟然会说梦话的吗?之前无辜寨那次怎么没见识到?
等傅明霁安静下来后,薄钰再次准备动手——
“咳咳……”
薄钰动作又是一顿。她瞥了眼,不知傅明霁身上的被子何时滑下去了大半,小煤球走时又弄开了门,此时有冷风灌进房内。
她甚至觉得傅明霁露在外面的身子有些冷得发抖。
原来堂堂国师身子骨这么弱的?那日出来追杀她时可不像啊?
不对,现下他毫无防备,一刀下去便是直取人命,为何要管他丧命前睡得是否安好?
执行任务时心念不净,是大忌。
……
……
“姑娘,这树从入冬来已经枯了好些日子了,今日怎么看这树看得这般入神?”禾酥拿着裘衣从屋内出来,将它搭在了薄钰的肩上。
和谢无思相处久了,主子又向来随着她性子,禾酥和叶竹便很有眼色地改口唤作“姑娘”了。
“莫非是昨日梦里没睡好,做了噩梦,梦到谢家,魇住了?”给薄钰披好衣服,禾酥又沏了杯热茶送到她手中。
薄钰两手端着茶杯取暖,看着那颗冬枯的梧桐树出神,缓缓点了点头。
她昨日终究是没下手——神乱不出锋,锋出即自毁。虽然她厌恶雇主,但十几年来的训练早让她把雇主的话刻在了心上。
从意识到她犹疑了的那一刻开始,她变得更加犹疑了。最后的结果就是,想也没想通,还举了一晚上的匕首站在床边。
身心俱累。
得换个法子下手才好。
“听说城南的粥铺里来了位曾是御厨的厨子,他做得糖蒸酥酪粥滋味甚好,我前些时候曾去那买过,那厨子说近日人多,需等几天,我的那份约莫今日送到,不知现在可送到了?”
她似乎记得她看过很多次的梧桐。
“一炷香前才送到,正在厨房里温着呢,姑娘可要现在吃?”
“那粥是我准备送给大人的,不过今日有些疲倦,可能要麻烦禾酥帮我跑一趟了。”薄钰转过身朝着禾酥歉意地笑笑。
“姑娘言重了,这是应该的,算不得麻烦。那婢子现在便将那粥送过去?”
薄钰点点头。
禾酥从厨房取了粥出来,放到保温的食盒里,来到傅明霁的书房叩了叩门。
“主子,姑娘听说城南的糖蒸酥酪粥味道不错,便让侍下送了份过来。”
“进吧。”
“她今日怎么没亲自来?”
禾酥压下唇角笑意,规矩地布好餐,又常规性地拿出银针放入尚且冒着热气的粥中片刻。
“姑娘说她今日有些倦懒,天气也还不错,便想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主子可要去君子轩看看?”禾酥拿出银针,声音一噎,眉头紧锁,“侍下这就去查。”
傅明霁看着这根黑的透亮的银针,一手支着脑袋,一手还执着笔在稿纸上做着演算,桌边放着一只龟甲,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无碍,不必查。这粥今日是从外面直接送进来的,未经你们的手,自然不会是你们动得手脚。”
“姑娘今日未曾离开君子轩,但这粥是几日前便预订好的,莫非是朝堂上那些人又不安分了,以为是姑娘给自己买的,所以想借刀杀人?”禾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越说越觉得这推断是正确的。
“此事不用深究,真要查起来也是件耗时耗力的事,罢了。”
薄钰从来没有做一个任务这么费力过。她像是一株被人盯上的小草,刚冒出一个嫩绿的新办法,眨眼间就被傅明霁这个可恶的人拔了。
而且,他不仅拔了冒出去的草叶,还想把她埋在土里的根也薅出来。直觉告诉她,她的身份快要暴露了。
薄钰想了想,决定“以退为进”。
传信给雇主,以期降低些许任务要求——就以任务即将失败为由。
薄钰用一贯的方法传信出去,雇主回信向来迅速,她这次却等了几日也没等到。
怎么?就算对她的要求不予通过,也应该回个信明着暗着讽她两句,才是雇主的作风。
除非……她的信没有传出去,被截了。
想“曹操”“曹操”到,薄钰觉得桌子上的糕点瞬间没了味道。
薄钰看见傅明霁指尖夹着的熟悉的信纸,就知道身份已彻底败露。她倒是一点也不害怕慌张,只是将身上那“谢无思”的柔弱气质收了起来。
“稀客,不欢迎。”
傅明霁面上还是一贯的温和笑意,将薄钰没送出去的信纸摊开,推到她面前:“在下很好奇,不知姑娘背后之人是谁?”
他已推测演算过答案,若是她能直说,那么人证便有,再寻物证便会更简单些。
薄钰微微皱了皱眉:“无可奉告。我也很好奇,傅大人何时知晓我并非谢无思?”
“在下也无可奉告。”傅明霁轻飘飘地用薄钰自己的话堵了回去,让薄钰一噎。
“换个问题吧。”傅明霁颇有闲情逸致地沏了两杯茶,“在下未在茶里下毒,姑娘可安心喝茶。”
“……”她看论起阴阳怪气来,这世上也没几个强的过他傅明霁。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本名?”
薄钰转过脸去:“……没有。”
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薄钰”是她赖以生存的身份,比起名字,可能更像是个代号。
“在下总要知道怎么称呼姑娘的。”
“薄钰。”这家伙弯眸笑的样子像是只老狐狸。
“薄钰姑娘已经在君子轩住了些时日,应该不会介意再多住些时日的,对吗?”
薄钰眯了眯眼睛,神色冷然:“你要软禁我?因为‘谢无思’还有用?”
随后嗤笑了声。
“你大可以将我这个刺客杀了,然后对外宣称谢无思病了,又或是随便找个什么人来替代,一样能达到做饵的效果。”
“薄钰姑娘是个聪明人,在下若能与姑娘谈妥,又何必大费周章?”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也不乐意给你你想要的,我们谈不拢。”薄钰左腿搭上右腿,指尖抵着茶杯杯沿玩。明明该是处于弱势地位的她,此刻看起来比傅明霁这个“主”还要随意自在。
和作为“谢无思”的她判若两人。
“薄钰姑娘说笑了。”傅明霁丝毫不在意她这般没有礼教的行为,“在下任国师一职也还算是恪尽职守,有些东西薄钰姑娘不愿告诉在下,在下自可问天。”
薄钰指尖扣着的杯子应声倒下,杯内略浊的茶汤洒在了桌面上。
……
如薄钰所说,他们两人谈不拢的。
这场不愉快的谈话结束后,她被傅明霁软禁在了君子轩内,对内对外的身份仍旧是“谢无思”。
“姑娘,长公主来了。”禾酥面上有些不悦,对先前诬陷那事仍有芥蒂。不过当沈惜文走进这君子轩内的时候,她还是换上了恭敬的表情。
“见过长公主。”
薄钰抬了抬眼,终究是按规矩行了礼。
“不知长公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沈惜文端着架子坐下,欣赏着自己新得的护甲,也没多给薄钰几个眼神:“礼部尚书的女儿林卿卿似乎有些问题想要问你,国师府一向难进,本宫正巧这几日要来这儿祈福,她便托本宫帮这个忙。”
“不知林小姐想问些什么?”薄钰来了些兴趣,连带着看沈惜文都顺眼了不少。
她与林卿卿只有消雪宴那次的接触,之后可从未再见面,有什么疑惑能让她惦记这么久,甚至去求了沈惜文来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