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阁主,阁中事务您处理的都差不多了,阁主命你去休息。”
长断点了点头,他看向那名小弟子,笑道:“我认识你。”
“你叫籽芽对吗?”
“想不到少阁主还记得我……籽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长断招了招手,示意那名弟子靠近一些。
“少阁主有何吩咐?”
“我在阁中已过五日,期间可有书信送达?”
听到“书信”二字,小弟子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阵心虚,他动了动嘴巴,又看了看长断。
“我知道,是师父不让你告诉我,无妨。”长断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那些书信想必被阁主放到了他的书房里,不知师弟可愿替师兄跑这一趟?”
籽芽听后,瞬间吓的冷汗直冒,连连推辞。
“师兄,不可啊……若是被阁主发现了,弟子是要被扫地出门的!”
长断知道,他并未夸大其词,于是,也只能收回钥匙,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取出那些书信。
又是一场雨夜,烛火轻摇,冷风吹来,引书坐在窗前,手中的墨笔忽然顿下。
书信已寄去两日,为何迟迟没有回音?
他垂下眼帘,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咚咚——
咚咚——
两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引书被打断了思绪,打开房门后,应星站在门前,额头上还沾着雨水。
见引书开了门,他自顾自的走进屋子,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看到引书桌上的纸笔,他眉间似乎柔和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对我师兄没感情呢……”
引书皱了皱眉,以手挡住了那些字迹,像是在掩饰什么。
“他在山门久久为归,想来是佳人在侧,乐不思返……”引书说完,才意识到应星所说的话和他说的话毫无关系,因而,他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什么感情?我对他,只有金兰之交。”
“引书师兄,有一句话我得说在前面,我想师兄并不是不愿回信……”应星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怪我一直对你有所偏见,忘了告诉你,他回悬月阁并不像你想的那么轻松,阁主极其厌恶他卷入江湖斗争,所以,定会想方设法的把他困在悬月阁中。”
“劝是劝不动的,我们又不是没劝过,这么多年他就没变过,对于长断师兄的在意,很多时候却成了阻挡他与外界接触的一道壁垒。”
“还有,至于佳人在侧这件事,是我的错。”
听闻此言,引书眸中一动,连带着手指都紧张的缩了起来。
“什么?”
“是我以为你对师兄毫无感情,所以胡编了个人名,我以为聪慧如你,应当明白“真无”的意思。”
真无……
真无…………
引书忽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看向应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现在,他心中却是欣喜若狂的,那股兴奋感简直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恨不得想写十封信寄到悬月阁。
大概是看出来了他的心情,应星撇了撇嘴,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引书师兄,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编瞎话骗你了。”
因为,他真的会当真。
应星离开房间时,看向外面渐渐停了的雨势,他笑了笑,走下了竹梯。
天明之时,李熠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警觉的爬了起来,在第一时间内穿到了引书的门前。
“楼主?”
“楼主??”
他想了想,觉得楼主应当还在休息,便回到自己的屋子。
这一醒,他再难入眠,又好奇方才的响动,就趴到窗子边上查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把他惊的下巴都掉了。
楼下这骑着马,戴着草帽的人不是他的楼主吗?!旁边的又是谁?
他仔细瞧了瞧,终于分辨出来,一个叫陆鸣,一个叫谢钺,此时此刻,他们正拦在马前阻止引书。
“大哥不可啊!万一你去没多久,长断师兄就回来了呢?”
“是啊,哥哥切不可心急,还是等兄长回来再说吧。”
“哥哥?”陆鸣瞥了他一眼。
“…………”谢钺没理会他的目光,继续劝阻引书。
“让开。”引书调转马头,准备从另一条路上离开。
李熠沉默了很久,甚至揉了几次眼睛,也不敢相信这个意气风发,冲动行事的人是自家楼主。
他一直以为,引书是个年纪与相貌差别甚大的人,无论是说话还是气质,都有一种上了年纪的老古板先生的感觉。
现在想来,他到底还是个年少之人。
可是,此去悬月阁,总不能无人护送,想到这,他瞬间跳下窗子。
“等一下!”
“楼主,请允许属下跟随,江湖之中刀剑无眼,属下实在不放心楼主一人前去。”
引书看着他,像谁想起来什么一样,他跳下马背,来到李熠面前,说道:“那个书信,给我。”
李熠颇为惊讶的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引书在短时间内转变如此之大,明明前段时间他一直想让引书收下书信,可他怎么也不肯收,到最后,甚至把李熠罚去了山上捡树枝。
他掏出那折好的信纸,递到了引书手里。
引书避开众人,打开了那张信纸。
只见那信纸上,写了四行诗句:
一江粼光碎金绣,曜日如君彻晴柔。
惊鸿无意偏照面,兰舟有情偷转眸。
两字幽思逾万里,一瞥留心足千秋。
流年映日终如故,撷取薄光夜无愁。
依稀记得,这是他二人约定好的诗文。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引书的发丝拂过信纸,他瞥向长街尽头处的日光,太阳已然升起,他心中的阴霾也在此时一扫而空。
无人可知他的心情,他像对待珍宝一般将诗文收入怀中。
这时,一名差役跑来,拿着一封书信气喘吁吁的喊道:“送到山楼客栈的信!!!”
“送到山楼客栈的信——”
李熠赶忙拦下差役,取来了那封书信,在那书信的背面,写着:吾寄,书君亲启。
悬月阁——
长断刚从授课室出来,就和霍荆沢碰了个正着,他觉得长断乖觉了不少,所以放开了他的活动范围,现在他可以在悬月阁大半的地方自由活动。
至于前几日的书信是怎么寄去的,幸好他在悬月阁中所识弟子甚多,请他们帮个忙并不难,其中就有两个弟子是承过他的情的,拿了下山令牌便可。
而引书的书信,却是他趁着霍荆沢休息,偷偷溜进书房取的。
“弟子们可还听话?”霍荆沢满脸慈爱的看着他,言语之间尽是欣赏。
“自然,师父从何处而来?午时已至,不如和徒儿一起吃饭吧。”长断说道。
“也好。”
霍荆沢手里拿着一本古籍,长断曾见过这本古籍,什么的名字已然模糊,显然是被霍荆沢看了多次,又抚摸了多次。
他想问霍荆沢此书究竟是何人所写,却又怕触及了他的伤心事。
“好奇吗?”霍荆沢瞥向长断。
“徒儿……”
霍荆沢眉头松了松,露出淡淡的笑意。
“你一个眼神,师父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把那本古籍递到长断手里,走在长断前面,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
“这本书,是你父亲所写。”
长断心头一动,刚想翻开,却停了下来。
“师父,希望我看这本书吗?”
霍荆沢似乎被戳中了心事,他回眸一笑,说道:“这是什么话,师父难道会跟他计较吗?师父知道 ,他对你而言,终是不同的。”
“师父对徒儿而言也是不同的。”
听完,霍荆沢的眼眶中泛出一点泪光,他急忙别过脑袋,拿袖子擦了擦。
“这本古籍,我先收下。”长断深深的看了一眼古籍上模糊的名字,然后把它收进了布袋里。
“师父想吃些什么?”
“老了,硬的怕是咬不动了,你挑你爱吃的就行,不用顾及师父。”
“师父爱吃碧涧羹,徒儿恰好会做,不如就让徒儿做给师父吃,如何?”
“能尝到徒儿亲手做的吃食,师父,师父甚是欣慰。”
霍荆沢再一次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长断走向厨房,从架子上取出两把芹菜,便开始了制作,不过多时,碧涧羹便被他端了上来,放到了霍荆沢的桌上。
“徒儿莫不是在山下受了什么委屈?”
长断摇了摇头,略显疑惑的看向他。
“做饭这种事,用不着少阁主亲自动手,若是有人……”
“给师父做饭,是徒儿应尽之责,徒儿在山下很好,从来没有受过任何委屈。”
霍荆沢自然听的明白,他尝了两口,立马赞叹似说道:“徒儿做的甚好,比厨房那些人做的胜上千倍。”
“徒儿自知愚笨,往后若是哪里让师父不快了,师父……切勿动怒伤身。”长断喝了一口果酒,心虚的垂下了眸子。
“只要你在山上,师父就没什么不快的。”
“师父,我……”
霍荆沢没有瞧他,笑意也淡了不少,他盛了一碗羹汤,说道:“用饭时不说其它。”
“是。”
过了一会,弟子前来禀报新一次的门令情况,说完了,霍荆沢把报告交给他。
“往后这些东西,交给少阁主即可。”
弟子瞧了一眼长断,觉得他心情很复杂,只好把报告小心翼翼的放到了他的桌上后就溜之大吉了。
长断看着报告,打开后,霍荆沢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闲时再看便是,师父近日得了不少乐器,都送给你,你若喜欢,可在悬月阁养一批乐班,也好时时放松。”
“师父……”
霍荆沢始终不肯与他对上眼神,还未吃多少就收了筷子。
“师父得去休息片刻,遇到事情,就告诉师父。”
“是。”
眼看霍荆沢离去,长断将目光投向了那份报告,他抚摸了几下,收回手时,他叫来一名弟子,说道:“那条路上没有巡逻之人吧。”
“没有,还请少阁主放心。”弟子跪在地上,仔细聆听他的下一个吩咐。
“好,我走了之后,把我桌上的书信交给师父。”
“谨遵少阁主吩咐。”
“…………”长断深呼吸了一下,表情十分凝重。
“少阁主……恕弟子多嘴,其实,您也没必要非得走的。”
长断的目光停滞了一瞬,他清楚弟子是为了他考虑,可一直留在此处,如何对得起当初的承诺?
他没有回应弟子,只把他叫了起来。
“少阁主,您这是要去哪?”
“去看看师父。”
“可阁主不是说……”
弟子仿佛明白了什么,也不再说什么,便退了下去。
走在这条通往书晖阁的路上时,他的心情既沉重又内疚,脚下也似被万斤锁链牵制一般,他每走一步,往日的记忆就从四面八方吹来,吹进他的脑中。
可他不得不走,不得不违背霍荆沢的期望。
站在书晖阁门外时,他跪了下来。
“每日午时,来此听教。”
“师父只想让你平安顺遂。”
“只要你在山上,师父就没什么不快的。”
长断闭上眼睛,弯下脊背,在书晖阁外,连磕了三个头。
他睁开眼睛,两滴泪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