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一阵刺眼的强光瞬间让他睁不开眼睛,长断刚想起身,却觉得疼的厉害,只能缓缓起来,靠在软垫上休息。
一抹银色闯入眼中,手上还拿着药包。
对上长断的眼睛后,那人似乎叹了口气。
“你昨日是怎么了?发现你的时候,眼睛里全是血丝。”
“入夜了,浑身僵硬,幸好没受什么重伤。”
长断摇了摇头,他对昨日的记忆不多,联想到自己的出身,他觉得应当是这个缘故,便没有多言。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陆鸣受了重伤和殷礼卿跳下悬崖的事情了。
“陆鸣他……”
“已经好转了,只是……”引书犹豫片刻,似乎是在考量着什么。
“什么?”
“他不打算回山了,说是等好转了要跟我们一起去沂洲。”
长断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他在山上难免有我们照顾不到的时候。”
“对了,引书,殷礼卿跳下了悬崖,以他的心性,必定不会是甘心就死之人。”
引书点了点头,说道:“前几日我们派人看过了,那山下有一处湖泊,在湖边我们发现了他的配剑,只不过,如今他不知去向,想再把他找回来恐怕是大海捞针了。”
“前几日?”
“你耗费体力过多,已经昏迷七日了,梦里还吵着要给陆鸣救回来。”
“那那些弟子们如何了?”
“尚可,他们中的毒并不难解。”
“也是,有林药主在,我不必如此担心的。”
“那……”
见他还要说话,引书坐到一边,打断了他的话。
“你的身子最重要,好生修养吧。”
引书抬眼看去,方才发现,应星留了一枝海棠给他,应当是有事商量,他喝了口茶,说道:“我知道,你不必担心,一时半会没什么问题。”
“说起来,引书,前两日我想告诉你的事,因为晚宴耽搁了。”
引书点了点头,听他开口。
“我下山已久,阁主担忧,想让我回山一看,所以,等我的身子好些了,我得回悬月阁一趟。”
引书的表情多了一丝落寞,他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半晌,引书站了起来,打开药炉瞧了瞧。
长断看着他的侧影,心中多了几分疑虑。
“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你是不是遇到……”
话音未落,引书的声音响起。
“是因为……他吗?”
长断愣了一下,思考了足足十秒才反应过来,引书口中的“他”,应当就是霍阁主了。
“是啊,他对我很好,说是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说起来,我下山的时候,他还一直想让我留在悬月阁,大概是怕我下山以后遇到什么不义之辈,被人算计吧。”
提到霍阁主,长断的脸上总算多了些许笑意。
然而,引书的脸色却越来越黑,长断隐隐的觉得,他握勺子的力道都变大了许多。
“那还真是阴差阳错,让你结识了我这个不义之辈,满腹算计之人,想必他很是担忧吧。”
“你最好赶紧回到他的身边,一辈子待在悬月阁不出来,免得江湖上到处都是要害你的人,再把他担心坏了,整天提心吊胆,冥思苦想,盼着你早点回去。”
说完,他把药碗狠狠的放在了长断的床头,接着便匆匆离去了。
长断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水,心中无解,想起身又疼的厉害,只能等着应星过来帮他解答一二。
他拿着本《百草论》看到了傍晚,应星也没过来,倒是谢钺来过,在床边嘘寒问暖了好一会,长断知晓他与应星素来不对付,也就没问应星的事。
放下书后,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的门前。
长断看去,只看到了一个拿着拐杖的少年,不用多说,此人就是陆鸣。
他虽受了重伤,但好歹命是保下来了,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松快,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盛雪楼的弟子。
“二哥,你终于醒了!”他一瘸一拐的进了屋子,进来之后,还一直打量着长断的状态。
“怎么了?”长断笑着看向他。
“可把我们给吓坏了,以为你就此……不过现在看到二哥没事,我心里好受多了。”
“那他们……是来探望我的?”
“是啊,他们已经谢过大哥了,二哥,这次多亏有你和大哥,我们才得以脱险。”
闻言,盛雪楼的弟子们掀起衣摆,齐齐跪地向他行礼,有几个小弟子脸上还带着红晕,想必是内心有愧。
“谢过断二哥!”
“这次是我们识人不清,断二哥不计前嫌,解救我等,真是令我等羞愧……”
“无妨,都起来吧。”长断不便起身,只好招招手让他们起来。
“年少时,谁又没被伪善之人蒙蔽过,说来也巧,我那时的心性,或许就如你们一般。”
“吃一堑长一智,你们往后行走江湖,注意些便好。”
“是,断二哥所言,我们必定铭记于心。”为首的弟子说道。
“断二哥还需养病,我等就不打扰了。”
“嗯。”
弟子们尽数退下后,长断看向陆鸣,拍了拍榻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陆鸣把拐杖放在一边,乖巧的坐在榻上,看着他的样子,长断就想到那天晚上的凶险,他心中难免多了几分怯意,并非是不敢行走江湖的怯意,而是害怕重要之人渐渐远去的怯意。
因此,他思量一番后,对陆鸣说道:“若是盛雪楼你觉得无趣,这次二哥回山,你可要与我一同回去?悬月阁不比盛雪楼,不受地方管制,行动随意,平时只要在山上认真修行即可。”
“二哥是在赶我走吗?”陆鸣知晓他意,眉间的笑意极其柔和,“我知道二哥担心我,怕我再出什么差错,但是经此一事,我反而更不愿离开二哥了。”
“因为我知道,在这世上,不会有比二哥更牵挂我的人出现了。”
听到他这么说,长断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垂目轻笑,拍了拍陆鸣的肩膀。
“好,那就和二哥一起。”
两人又闲谈了许久,期间,长断想起应星的事,便问陆鸣是否知晓,陆鸣点了点头,表示师傅在树上睡觉,他看起来心情不佳,所以无人敢去打扰。
“在哪个树上?”
“明月街东边的林子里。”
长断点了点头,说道:“你找个人,帮二哥传句话,说我过两日就回山,他若是要跟我一起,就告诉我一声。”
“他说他不回去。”
“什么?”
陆鸣的眼珠转的飞快,面上瞬间闪过了无数种颜色。
“咳咳,师傅说了,若是你醒了,问他回不回山,就说他不回山。”
“为什么?”
“额……额……”陆鸣摸了摸脖子,一脸尴尬。
“他原话,是怎么说的?”长断也僵硬了,脸色铁青。
“他说……说……他可不想回去找骂,再把他关到禁闭室半年,他这辈子就完了。”
“……………………”
长断方才反应过来,应星所言其实很有道理,不,简直是人间真理!
霍阁主应该不会……
不!!!
他会。
长断叹了口气,问道:“我昏迷的这些日子,可还发生了什么事?”
“喔,没什么大事,就是你昏迷不久,城中突然生了一场瘟疫,不少人染上了瘟疫,被送去了医馆救治,奈何医馆也不知道怎么救治,只能把病人放在外面晾着。”
长断飞快咳了几声,他拍了拍胸脯,问道:“然后呢?”
“后来感染人数太多,城主受不了压力跑路了,就在众人焦急万分之时,一个如谪仙一般的女子出现了,她的名字就是——”
“林药主?”
“二哥怎么知道?没错!就是她,她拿着药方,找到城主做了个交易,逼他退位让贤,不然就把他过往做的所有事全部抖搂出来,让他被满门抄斩!而且,当时城中状况的确紧急,百姓们也聚在城主府外大肆哭闹,知道大势已去后,城主就写了密折,推选万福堂的东华姐姐做新城主,现在折子已经下来了。”
“真是个好消息。”长断心头一阵温热,若是东华当了新城主,想必这城中的风气定然不同,“那城中的那些病人如何了?”
“真乃神医,服下她的药之后,病人几乎瞬间就康复了,不过,这也让谪仙姐姐成了众矢之的,纷纷指责她才是这场瘟疫的主导者。”
长断摇了摇头,说道:“以她的医术,不会如此,她从医多年,素来与世无争,若不是见不得病人受此煎熬,十年都不会露面。”
“二哥说的对!”
“引书他……不知是怎么了……咳咳…咳咳咳…”说到引书,他的情绪难免激动了起来,连带着血气上涌,直咳嗽了好一阵子。
“大哥吗?说起来,前两日见到他和师傅站在一起,两个人似乎絮絮叨叨的说了什么,我没仔细听,就看到师傅义愤填膺的上前几步,表情十分骇人。”陆鸣想到当时的情景,瞬间打了个激灵。
长断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撑起身子,准备出门和应星解释。
他这次受伤,站在应星的角度看难免会动怒,越是在乎的人,在情急之下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
然而,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刚一起来就昏倒了,整个人像块硬邦邦的木头。
陆鸣两眼直愣愣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飞快的把长断给扶了起来。
另一头,应星正躺在树上休息,他抚摸着手上的纸鸢,心绪也随之放远了。
飘着飘着,一颗石头忽然落在他的身上,他垂目看去,发现是一群十八岁左右的混混。
“小孩,在书上多不好,下来陪哥哥们玩玩呗!”
左边的混混低声说道:“看这小子的行头好像挺有钱的,应该是哪家的公子哥。”
右边的傻大个附和道:“是啊是啊,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抢走,我们就发了!”
中间的混子抱着臂,一脸挑衅的朝树上吐了口口水。
“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哥哥们跟你说话呢!”
应星觉得万分聒噪,自己千挑万选的休息宝地又被污浊之物沾染了,他跳下树来,沉声说道:“我心情烦躁,你们最好赶紧走。”
“你?小孩不大口气倒挺大。”
“就是,你还心情烦躁上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小毛孩就别学人家放狠话了吧,小心闪着舌头!”
三人的嘲笑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好在,一盏茶的时间后,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了。
应星拍了拍袖子,拂去了方才沾染到的灰尘,接着,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此地。
身后那三人倒地不起,鼻青脸肿的直喊救命。
“别喊了别喊了!别小毛孩揍成这样丢不丢人啊,你想让全村人都听见你的叫声吗?”
“就是,闭上嘴,把委屈咽在肚子里!”
过了一会,一群人哗啦啦的全过来了,指着那三人大骂。
“就是你!偷鸡贼!!乡亲们,给我揍他们!!!”
无数个拳头尽数落下,而这场“战役”的发动者正坐在另一棵树上笑着观看,他拖着下巴,想着已是深夜,是时候该回去了。
刚到门口,就看见谢钺站在花下,正帮一只白猫顺毛来着。
他瞥了一眼,准备回屋,这时,陆鸣兴奋的杵着拐杖走了过来,他指着屋子,说道:“师傅,二哥醒了!你快去瞧瞧!”
应星闻言,走向长断的屋子,他推开房门之后,看见长断还是昏迷不醒的样子,便回头看向陆鸣。
“刚才醒了,起来的时候又晕了。”
“……………………”
应星不语,转身回屋了,陆鸣杵着拐杖跟在他后面,让他继续说以前办案时候发生的趣事。
“师傅,师傅开门啊!!师傅!!”
他敲个没完,应星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打开房门,发现谢钺的嘴角似乎在微微上扬,注意到他的目光后,谢钺抱着猫跑到了廊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师傅!你终于——”
啪的一声,门再次被关上了,这次是反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