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主,您心中已有决断,为何还要试探他?”
云商未答,对于她来说,一捧雪也好,一滴露也罢,不过是转眼之间便会消散的虚名,既是虚名,又何必牵挂。
正思索时,长断从身后而来,云商瞥向他,也转过身子,从袖中掏出一支断箭,断箭的杆上系着一缕红绳,“此物是闻风堂堂主的信物,当年素堂主与万福堂堂主东华相交甚厚,故赠此物,后来此物因一些缘故到了我手上,你拿着它,前去闻风堂,就说是我的意思,请她相助。”
“不过.........”
面对长断询问的目光,云商转头,眉间多了几分无奈,她缓缓开口,说道:“只是.......此人性格刁钻,争强好胜,从不让人,若是遇到难题,切莫退却。”
“是,林药主可还有别的话要我带到?”
林云商摇了摇头,手上的炉子温着,她的神色晦暗不明,只一味的看向远处,仿佛天边的那抹才是她的归宿。
长断一路策马,终于赶到闻风堂,此时已近黄昏,他飞身下马,大步迈入闻风堂中,长廊内堂中行人匆匆,长断拦下了几人,打听堂主的动向,其中一人告知他,堂主知他会来,所以已去了后山的降霜峰等他,长断心知肚明,谢过这人后便直奔后山而去。
降霜峰的枫叶落了满地,长断缓步向前,前方的女子微微偏头,身子却没动一点,只有翻飞的衣摆在表达她内心的摇动。
“这样好的枫叶,玉城唯此一处了。”
“莫说玉城,恐怕世间都难得寻几处这样的美景。”
“早听说了阁下的嘴上功夫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能见到素堂主之姿,说上几句恭维话又何妨,就看堂主给不给我这个面子了。”
若是在以前,长断并不有意于在嘴上说服别人,可眼下不同,引书倒下,前路一片迷茫,他必须抓住现在可以抓住的一切,用尽全力去反击。
“话说的好听,我凭什么相信你?”女子瞥向长断袖口飘扬而出的一抹红,“难道就凭借云商那丫头的几句话?论及识人,她远不如她师傅。”
“更别跟我说什么大义的话,时局混乱,我只想独善其身,保得住身家性命最好,若是不能,就保住自己,这个道理,阁下不会不懂吧?”
“再者,你今日而来,还不是因为人有替你张罗了?折龙湾一战输的这么难看,让我如何相信阁下有这个能力帮我们度过危局呢?你们连自己都保不住。”
“是,所以我是来请求的,无论如何,都希望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财帛也好,其他的也罢,我愿意舍出我现有的一切,只愿素堂主能给我一次机会。”长断说道。
女子看出了她的急切,她的红唇轻抿,微微扬起,接着说道:“三千两白银,一千旦粮食,只够我开口应你,若要我其余门人信服,就与我比试一番,如何?”
“不吝赐教。”
长断取出配剑,红色飒飒而落,飞沙盘旋在上空,女子先一步拔剑,踏着红叶向长断刺来,招式迅猛,令人闪躲不及,长断取剑招架,两剑相碰,火星飞溅,眼见攻势被挡,女子更换招式,一个转身使出更繁乱的剑法,长断连退了几步,接着迎剑而上,一时间,局势焦灼,难分高下,又吃了一记重击后,女子退至崖边,唇边挂着一丝笑意。
“想不到悬月阁的人,不仅只有才学,武功也了得......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一点也不输于你们阁主。”
“素堂主认识他?”
“见过罢了。”
两人边战边说,长断觉得她的招式有几分眼熟,又好似是她在压着自己的剑式似的,他心中有了些猜测,便道:“不知素堂主早年的剑式是从何而学?”
女子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她抿紧双唇,转而用更加凌厉的剑法对战长断,来去之间,剑已有些不稳,长断抓住机会,破了剑式,一招制胜。当那剑峰落在女子的脖颈处时,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愕然被静默取代。
“他的弟子,想必箭术也不会太差。”
女子扔给他一把弓箭,指着天边飞过的大雁,说道:“三局两胜,这局比的是箭,如何?”
长断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胜,但他没有一丝犹豫就接过了弓箭,当他把弓箭对准上空,盯着眼前飞过的鹤群时,脑中浮现了引书的模样,他在告诉他,别放弃,勇敢上。
一支箭直冲云霄,落日照进双眸,余下了铺天盖地的金辉。
“你输了。”
女子放下弓箭,“不过,还有一局。”
“这次是什么?”
“不知阁下有没有听过心中无纷扰,万物自太平这句话?”
“第一次听。”
女子坐下,说道:“比的是心智,若是能做到处变不惊,逢敌不乱,我便承认你够格,当然,得你赢了才行。”
长断依言坐下,他的手指微动,半晌,他开口说道:“素堂主可是认识家师?”
“是。”
“何时何地?”
“多年前。”
“堂主用的剑式很不寻常,若是换作旁人看,或许看不出什么,可是,恕我直言,悬月阁的剑式,堂主是如何接触到的?”
“那不过是一段过去,就算无意之间接触了,也不是什么可以讨论的大事吧,心向往之,或出于好奇,都是有可能的,难道阁下的目光就如此狭隘,或者说,你太过独断,呵,闭门造车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女子浅笑,接着捡起地上的一片红叶,继续说道:“是是非非,都是一家之言,就好比阁下,你自以为有勇有谋,正义凛然,谁知不是自负太过?感动于自己呢?”
“或许是,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只知道我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我对得起师傅,对得起被我救下的人,而且我清楚的知道,不做就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清楚的知道,我要救他们,再差差不过以前,就算我当了救世主又怎样?”
“是因为那位?”
“你和他可不像是一路人,你救了他,不求回报,但像他这般的人,我见过许多,各色各样的,好的时候亲亲热热,一旦交恶,捅你一刀的时候又绝不犹豫,你当真没有半分疑心吗?”
“没有。”
长断垂下眼帘,心想:他不需要我替他解释什么。
交谈声持续了许久,一炷香的时间后,女子撑着额头,看向长断。
“家师曾说过,在山下救了个女孩,那女孩本想缠着他回去,可他公务缠身,不便再带一人,便将她送到了一户人家里,仔细想想,那户人家家师曾提起过,是鼎鼎大名的素老堂主,据说他收养了个女儿,天赋异禀,头脑过人.......”
“.............”
女子的脸色更加难看,长断没有再说下去,反而起身,说道:“我并非刻意提起往事,可我的时间不多,我珍视的人躺在床上没有回音,我想救的人在整日担忧未来,我必须做些什么,如果触及了堂主的伤心事,我十分抱歉,可我仍然希望,堂主能考虑此事,不为了其他。我许下的东西,不管怎样我都会给。”
长断在等她的答复,却不想,女子反而大笑起来,大约是起来的太快,她咳了几声,才道:“是,我是认识你们阁主,也是他救的我,我做梦都想回报他的恩情,又怎么会恨他?剑谱是他留下的,我照着学了许多,至于今日,也不是想为难你,比试是真的,条件也是真的,我总得考虑一家老小的营生。”
“你说的那些,回去后我自会考虑,部署方面你不必挂心,交给我门下之人便是,一旦包围了边城所有关口,我素河就能保证,让这鬼地方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两人互相行礼,因方向不同,长断辞别素河,接着持剑而去。
降霜峰的天边,零星显现,月色洒落,一抹银华入雪丝,醒时才知是远江,不知何时才能和他一同眺望远江,何时何地,又何日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