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透过竹帘,穿过纱帐,落入枕上,那人睁开眼眸。回想起那日。他不辞辛劳,背着自己来到此地,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安危,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有数不尽的痛。
长断........
他总是这般。
不管何时。
于此,他也想多了那日,那人把自己内心深处最不堪的一面道出,他最不愿意示于人前的一面,带着自己最卑微,最低沉的一面。
他这样的人,真的配的上站在他身边吗?历数从前,其实是他私心太过,他想报仇,想借此发泄自己的恨意,而不仅仅是为了什么大义,可他相信,自己是为了大义,自己和他志向相同,他是璞玉,最洁净的璞玉,可自己不是,他只是一块再也普通不过的石头罢了。
带着那些不想为人所知的过去,陷在他不愿意出去的泥潭。
“引书今日好些了吗?”
“好多了,说起来他应当醒了才是,真奇怪.......”
“他素来体质不好,我进去瞧瞧他。”
听到长断的声音,引书立马躺下,闭上眼帘。长断进来了,他看见引书的被子只盖到腰间,便拿起被角往上移了移,引书的样子比昨日看起来好了许多,想着他大概很快就能好起来,长断露出了笑意,他坐在引书身旁,轻轻的念道:“快点好起来啊.....没有你我真的举步维艰。”
引书的心拧了一下,他的眼中多了些东西,覆在他的眸上。
“虽然我很想多陪陪你,但我还有事要做,等我,引书。”
长断起身,忽然瞧见一边的椅子上多了封书信,长断拿起,见上面写着:去城西坎桑村找李熠,村头大槐树往东走三里路,见一茅草屋即是。
他看向“熟睡”着的引书,笑着说道:“知道了,大人。”
坎桑村坐落于玉城郊区,并不显眼,长断到了大槐树前,四下望了望,并没见到哪里有路,想起引书给的字条,他又看向东边的一处灌木丛,走近后,他扒开灌木丛,里面果然有一条小路,只是被杂草覆盖,不易看见而已。
路有三里,现已到达,长断撇向大桑树下的那个小小小小小小小茅草屋,简直小的不行,他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走进了茅草屋,见一名剑客模样的人正睡在草堆旁,长断咳了两声,那剑客立马睁开眼睛,他晃了晃脑袋,接着抬头看向长断。
“你是何人?”剑客问道。
长断说道:“你就是李熠吧,引书的门人。”
“是......不知阁下是?”
长断把那张纸条给他,见到笔记,李熠眉头舒展了不少,“楼主他,好了?说话的声音却还带着忐忑。想来他也是忧心多日,长断点了点头,道:“好了。”
闻言,李熠立马松了口气,又像是刚想起来长断的身份,他道:“谢过阁下,相救楼主,如此,我和雨歇他们都能安心不少了。”
“若不是楼主不让我们相陪,我们早就时时刻刻保护在侧了,要不然,也不会让雨歇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引书他.....凡事能亲力亲为的,他都不会交给别人,他是从前就如此吗?”
“是,楼主他一贯如此。”
听到他的话,长断心中多了几分不忍。
“对了,既然阁下前来,有些线索我便告知于阁下,关于津门关,的确换过主事之人,我调查了一番,消息并不多,但还是隐隐约约的知道了一些,关于那主事之人,有一个代号,名为【络石】,同样的,在另一份有关于津门运货相关的单子上,下面的代号却变成【釉玉】,我不好定论,想往下查线索也断了,只能往后再想办法。”
“这些话,等到引书醒了,我自会转告他,此地也不是长久可以待的地方,不如与我一同去城南,那里有我们的人。”
“我知道,但我想看一眼楼主,不然实在放心不下。”
长断思虑一番,道:“我得问过林药主才行,她喜欢清净,若是无端打搅了她,怕是不好。”
“是,那我先去城南与众人汇合,阁下可有话带到?”
“我的师弟应星,记得转告他,我一切还好,等引书彻底好起来,我再回去见他。”
“一定带到。”李熠退了几步,又是一鞠,“谢过公子,此恩此情,必当牢记。”
“该是我道谢才对。”
“不,阁下救了楼主,便是恩情,我们的命都是他给的,因此,不管如何,我必定竭力相助公子,让那些奸逆之徒无所遁形。”
“为楼主报仇。”
“能和李义士想法相同,是我之幸。”
引书穿过竹林,看向前方朦胧的倩影,他想去捕捉,却又退了一步,回过头时,才发觉自己的半身已浸在水中,身后飘着层层叠叠的红叶,他伸手想触碰水面,这时,一个黑影从水中冒了出来,引书皱了皱眉,逐渐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别装了,引书,丑陋的你,不堪的你,跌落尘埃的你,这些才是真正的你,你永远无法摆脱过去的自己,就像现在,你看到了我,却又不敢承认,你依然是过去的自己,分毫未变。”
“住口........”
“难道不是?你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犹犹豫豫,踌躇不前,你能遇到他是烧了八辈子高香,像你这样的人,一个自私阴暗的可怜虫,没人比我更了解你,过来吧,让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你。”
说罢,那黑影朝引书展开怀抱。
“住口!”
“过来吧......和我合二为一。”
“住口!!”
“过来吧。”
“过来。”
“只有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快点过来.........”
“救救我.....有......没有............”
引书注视着那团黑影,他越靠越近,将引书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引书的双眸逐渐涣散,尽管他想清醒,却心知来不及了。他闭上双眼,任由黑影将他吞噬。
一股很温暖的感觉笼罩了他,引书的眼睫动了动,他伸手拦住那人的动作,睁开双眼的同时,那人的模样也映入眼帘。
“出了这么多汗,是做噩梦了吗?”
他的声音平和而温柔,带着许多的关切,落入引书的耳中。
“你不该这样。”
“论起朋友的身份,的确不该这样,是我僭越了,引书。”长断放下汗巾,‘“不过,见到你醒来,我真的很开心。”
“四处奔走,辛苦你了。”
“说不上辛苦,可.....我知道没有你我真的不行。”
“何必妄自菲薄,没有我,你依然会——”
“你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怎么知道我不是那样想的。”
引书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人,与他相处的日子,他给予自己的温暖与帮助,他从不退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引书忽然感到一阵苦涩,他立马别开头,这种痛苦几乎席卷了他每根神经。
他不是真的想和长断做朋友,或者说,不止于朋友,可他无法开口,一旦开口,就有着无法回旋的风险,那时他便会失去长断这个挚友,就算长断不会,他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对同行之人有所图谋的人。
所以,到此为止就好,以朋友的面目,护着他最为珍视的东西,一起在这江湖上前行,风雪与共,不论朝与暮,不论刀与剑。
“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就留在这,到你彻底好全之前,其他事交给我。”
见引书还想说些什么,长断断先一步开了口:“我知道你不放心,有什么事你吩咐我便是,自己的身体要紧。”
“………”引书不言。
“我得去山下了,晚点再来瞧你。”
“等等。”
‘’嗯?”长断回头。
“和你之间,没有吩咐一说。”说罢,引书又把头移开了。
“我知道。”
长断停在门前,笑着对引书说:“等我回来。”
“早点回来。”引书脱口而出。
长断点了点头,随后便出了屋子,走出几步后,他反应过来,引书刚才说了什么,他回头看向那扇窗子,心中的洪水不断翻滚,过了一会儿,他又折返回来,把袖口里的手绳递给他。
“这是?”
“祭海节不是快到了吗,我看他们都戴这个,还有祭海娃娃,我买了一个,就是........”
“我瞧瞧。”
长断欲言又止,只好从另一个袖口里把祭海娃娃取出,引书看见那娃娃的瞬间,脸色立马变了,他想出声,可每当与那娃娃视线相对时,便什么也说不出了,因此,他只能抿着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个娃娃上为什么有我的名字?”
“因为....我觉得它很可爱。”
长断偷偷瞥了一眼引书,引书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祭海娃娃拿了过来,直到长断走了以后,他才嘟囔了一句:“一点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