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雪离开沈府以后,又去徐府附近打探了一番,确认徐敬风当真不在城中以后,她于是骑马出了城,去了西边的牛背山。
出了城,第一个晚上,簌雪宿在了附近的村庄,跟她想象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不一样的是,附近的村庄,鸡狗都饿成了皮包骨,家里小孩也是脏兮兮,黑不溜秋的。
老太太很热心的招待了她,但是招待客人的,却只有稀粥,跟咸菜干。
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家里就剩下这些菜了,招待不周,还望海涵吗。”
簌雪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们不是种了庄稼吗?怎么只有这些菜?”
老太太哼哼道:“还不是那些当兵的,都把粮食给征走了,连我老头子,儿子,都被征走了。”
簌雪:“?”
“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不知道,朝廷在蜀地征过兵去打仗,莫说辰王没打过来,就是父亲当初在的时候,也不曾在这边征兵。
“这几年都是这样,至于我老头子,儿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反正去了再没什么消息。”
“谁征的?”
“还不是那个该死的隶王。”
簌雪:……
她觉得很是疑惑,然而看着老太太愤恨的样子,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在老太太家住了一晚上,第二日留下一颗碎银子以后,她就走了。
接着她继续往前走了,附近的村庄情况大抵都是如此,男丁少,说是官府征兵,但是父亲并没有在蜀地征过兵。
只能说明,有人借用父亲的名义,在狐假虎威。
那么到底是谁呢?
沈家?还是徐家?
或者,牛背山的强盗。
簌雪一团乱麻,只能先往那边去,渐渐近了,倒是发现这边的百姓生活要好很多,物资丰饶,并没有瘦得那么夸张,而且可以看到户户有男丁。
簌雪有些纳闷,于是找了一家借宿。
“自然是因为我们这里有牛背山的好汉,要不是有他们在,要不是他们把那些官府的贼赶走了,我们早就跟别的村子一样,被官府的人抢完了。”
匪把官府的人赶走了??
真是天大的荒谬。
然而普通百姓接触不到书本,接触不到更多更大的知识面,更不会看到更加长远的事情,他们能够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切实利益被维护了。
簌雪说不了什么,只能说,他们受着百姓的供养,没有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簌雪轻叹一口气,试图向这里的人打探牛背山那些强盗的寨子的位置,但是只要一问,那些人就用警惕目光看着她。
还好她在他们眼底不过是一个弱质女流罢了,构不成什么威胁。
所以她随便敷衍,就敷衍过去了,
这天晚上,簌雪正在房中想着明日上山的事情,她这两天到处打听,都没有人愿意告诉她任何关于神龙寨的事情……
神龙,神龙……
这是自己想要成龙啊。
簌雪有一种感觉,这神龙寨上边,一定有天大的玄机,这神龙寨的主人倒是会钻营人心的很,假借官府征兵,重赋税之事,笼络周围的百姓,一到起事,必然是民心所向。
可她见过爹爹书房里的奏折,赋税压根不可能那么重。
到底是谁在搞鬼?
她想起一开始见到张伯时,他信誓旦旦的承诺,到底只是为了救沈二公子?还是真的如此胸有成竹?
锦城附近压根看不到沈家的军队,那么,会在哪里呢?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就响起了喧闹的脚步声,接着,敲锣打鼓起来。
接着,家家户户就从房子里出去了。
簌雪从房中走出去,问道:“怎么回事?”
家里的老汉深呼吸道:“是官府的人,来抓壮丁了。”
簌雪:“?”
“不是说神龙寨的当家护着你们?”
那老汉道:“据说神龙寨的寨主近段时间受了伤,所以官府的人,闻声来了。”
簌雪冷笑道:“官成匪,匪申张正义,真的是好生荒谬。”
老汉一家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最后没说别的,只道:“姑娘,你不是我们村子的,你藏起来,不然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恐怕……”
他一脸痛色:“我们村子的女孩子,都被抢走了。”
簌雪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这附近的村子,跟别的地方村子不一样,男丁虽多,可年轻的女子,却没有几个……
簌雪勾了勾唇,走了出去,道:“不,我还非要去走一走不可。”
“我倒要看看,哪个王八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老汉一家火急火燎的要出去,迟了可是要被打死的,也没有功夫劝簌雪了,更没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只哎呀了一声,道:“姑娘,你真的是……”
官服的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了,若是他们知道今日会来,说不定也就不收留这个姑娘了……不过,想想好像也不可能。
毕竟一个姑娘家家的,风餐露宿的更加危险,只是他们不理解,这姑娘为何非要让自己深涉险境?
老爷爷不懂为何,只能叹气。
簌雪到的时候,祠堂里边挤满了村民,黑压压的都是人,几个穿着官兵衣服的官兵,手中拿着刀,正在让村民把粮食交出来,一袋袋米跟苞米被丢在祠堂前,如今新稻未成,粮食又都交上去了,百姓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他们唯一期盼的,就是神龙寨那群壮士,能够从天而降,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然而时间过得很快,他们并没有出现……
有一户人家只剩下孤儿寡母,交上去的粮只有半袋,一个官兵见状,当即一脚踢了过去,就冷冷道:“就只有那么点?”
那妇人连忙跪地,哭着道:“官爷,我家相公出去干活的时候摔死了,如今家里没有存粮,只剩下这么点,您行行好……”
那为首的官兵闻言眉一冷,道:“你相公死了就死了,粮交不上,就让你来换。”
妇人的丈夫是村里的老好人,当初活着时,身强体壮,平日里对邻里也是大方,听到他的话,当即就有人愠怒道:“岂有此理,你们当官的,竟然如此鱼肉百姓,你们对得起你们这一身官帽吗。”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哼!”那为首的官兵闻言,走了过去,一脚踹在了年青男人身上,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质疑我们王爷的命令。”
“王爷?哪个王爷啊?”其中一个老人问道。
那人道:“自然是隶王。”
那老人因为腿脚不便,已经许久没有出过门了,听到他的话,老人睁着浑浊的眼,不理解的问道:“当初隶王军队过得时候,不是路不拾遗,不塌百姓良田吗?为何会这样?”
当年隶王来时,蜀国国君昏庸,百姓流离失所,是隶王的军队打到了锦城,才让他们有了好日子,怎么后来……竟然成了这般?
那官兵冷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隶王废了先帝,如今天下以他为首是瞻,为博个名声,才不愿意登基,但是谁不知道,他跟皇帝差不多。当初那都是做给你们看的,我告诉你,这些粮食,都是要送到隶王那里去的,隶王眼底,哪里有你们这些百姓。”
而后,他一脚踹向那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头子,天下早就变了!!”
老者本来以为,自己这把老骨头,会因为这一脚碎了,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有一个人更快,她一脚踢了过去,而后,把方才得意扬扬官兵,一脚踹飞。
那人撞到祠堂的牌位上,睁大双眼,捂住肚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明丽动人的少女,吐出血来:“你……”
簌雪捡起地上的剑,刀尖对着他,冷声道:“你再污蔑我父亲,我就杀了你。”
父亲?
周围人都大震,显然没想到,这个少女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隶王。
那躺在地上的官兵也是一愣,可是想到什么,又觉得隶王的郡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便对着自己的人道:“来人,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把这个假冒郡主的女子抓起来。”
簌雪手中的剑一抬,一剑封喉,尸首分离。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官兵头头,此时身体分成了两半,旁边的几个官兵见状,面面相觑。
想要上前,却又担心这个凶狠的少女同样把自己给杀了。
簌雪冷冷的看着他们,问道:“你们谁还来?”
其中一人瑟瑟发抖指着她:“你……你竟然敢杀官府的人……等着……县太爷会来捉拿你。”
而后,一群人丢了武器,落荒而逃。
簌雪没理他们,而是看向围观这一切的百姓,他们盯着她,目光警惕,也有的,因为眼前的场面血腥,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簌雪还是第一次主动的去杀人,她低头看着渗着血的剑,跟眼前瑟瑟发抖的百姓们道:“我父亲没有在蜀地征过兵,也没有让官兵抢过粮,也从来没有要求过那么高的赋税,目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我会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粮食大家都拿回去,这两日我会在这里等着,等着那狗官来找我。”
众人皆震惊,过了一会,才有一个听说过隶王事迹,偷偷崇拜他的年轻男人,问道:“这位……郡主,这一切,当真不是隶王所为?”
“不是。我父亲,顶天立地,从来不做鱼肉百姓之事,便是如今,他还在边境镇守,防止陈国人南下,甚至,他已经顾不得京城内乱。”
“当然,我不认为这两句就能改变你们的看法,所以,等着吧,我会查清楚一切的。”
这时候,一个老者站出来,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从她眉眼之中看出几分隶王当年的风姿以后,那一名老者手颤抖着,问道:“你当真是,隶王的郡主?”
“对。”
“郡主可是孤身来的蜀地。”
老者看事情看得比大家都明白些,他说:“若是郡主是孤身来的蜀地,那还是早些离开吧,这里不安全。”
簌雪摇头:“不是。”
就算是,她也不怕。
辰王的人现在都在到处找她,再多几个,无所谓。
老者闻言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老夫,相信郡主会还我们一个公道。”
当年隶王的风采,很多中老年人都见过,甚至一些小孩子也见过,隶王救过他们于危难之中,他们许多人,本应该那时候死于饥荒,却因为隶王的军队得到来,又多活了二十年。
老者身后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出现,也一同道:“我们相信郡主。”
簌雪怔了一下,听到他们排山倒海的声音,忽然有些感动。
原来,还有人记得父亲做过的事情啊……
神龙寨的人早就已经潜在暗处看着了,本来想要接此时煽动一下百姓情绪,这样反起来更加容易,没想到,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给搅了事情。
一人看向自己旁边的大哥,问道:“大当家的,怎么办?”
为首的魁梧汉子勾唇冷笑:“既然她想要逞英雄,那就让她逞。”
“走!”他一声令下,潜在草丛里边的土匪们呼啦啦的,就散了个干净。
竖日,簌雪还没有起来,县太爷就带着一群官兵过来了,要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抓起来。
村里家家户户焦急得不行,谁也不知道,这个丫头到底是真的郡主,还是假的,这要是假的,岂不是牵连大家。
大家慌得不行,但是自己又没有什么主意,只能去村长家,找村长拿法子。
村长虽然已经年近暮年,但是自有一番骨气在,他说:“官府的人在我们这里骚扰了不短时间,神龙寨的人每次却只能把官府的人赶走了事,这丫头却敢把官府的人杀了,显然来头不小,她若是郡主,那么必定会惩恶扬善,如果不是,她昨晚也是狠狠的为我们出了一口气,我们可得护着她。”
为首的一些血气方刚的青年闻言,纷纷赞同:“是应该如此。”
年轻人热血的很,他们早就对如今官府那群酒囊饭袋不满极了,要不是神龙寨是匪,他们还真的想要投了算了,而今有人带头反抗,他们自然一呼百应,哪怕,对面看起来,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但是他们却见过她举剑时冰冷的,没有一丝留情的表情。
少女得狠绝、自信、勇气,让他们完全忽略了她的性别,有一种想要追随她的感觉。
然而不是没有人怕,更多的人,有些惶惶然:“民向来斗不过官。”
“万一她惹了事情跑了怎么办?”
“不过一个女子罢了,成什么气候,就算真的是郡主又怎么样?真的能够抵挡的住县太爷吗?”
大多数人见到的世界只有那么大,县太爷就是他们接触的最大的官,无论有些人怎么夸隶王当年的风姿,对于他们来说,那一切,还是很遥远。
就在大家各抒己见,议论纷纷时,簌雪来了,少女一身粉衣,面若桃花,花枝招展得样子,不像是来面临这么严峻的事情的,反而像是来春游的。
她这张脸太漂亮了,漂亮的让人低估了她的实力,看到众人惊慌,她给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万事有我。”
大概是她真的有魔力,听到她的话,本来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冷静下来了,不知道为何,竟然慢慢的,对她出现了信任感。
或许是因为,昨夜她一剑把那狗官兵的脖子砍成两半的样子,太令人震撼了。
人总是对于具有实力的人带着敬畏之心,即使她的外表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而这时候,县太爷带着一行人到了,他高高的坐在轿辇上,耻高气扬,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群人,八字胡都撇到一旁,冷笑着问道:“听说你们要造反?”
簌雪往前一步,同样回以冷笑:“就你这种盘剥百姓的狗东西,也配代表官府。”
少女的气势太强,县太爷被她眼底的冷吓得一哆嗦,扶稳了头上的乌纱帽,冷笑道:“放肆,竟然敢侮辱朝廷命官。”
簌雪眉眼冷着,手上丢出两颗石子,那县太爷直接就被震得从轿辇上摔下去了。
他的头陷入地里,乌纱帽掉了,脑袋磕出了一个包。
旁边立马就有没有大人沉稳的小孩子笑了出来,接着,一个官兵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接着,另一个也笑了出来,再接着,放肆大笑的人越来越多。
这县太爷面子有些挂不住,一抹额头,看到都是血,瞬间眼前一黑,看到自己的人还在笑,他当即呵斥:“放肆!!还不快把本官扶起来!”
而后,指着簌雪以及周围的百姓道:“你你你你……你们……等着,竟然敢耻笑本官,本官要杀了你们!全杀光!”
“都给我上!”
官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按着他的吩咐,一拥而上,簌雪武功极为高强,她甚至没有拿一剑武器,赤手空拳,便横扫一群平日里跟着县太爷到处横行霸道,空有一身肥膘,实际上一点真本事都没有的酒囊饭袋。
昨夜众人已经见过了簌雪的本事,今日一见她打这么多人,一个个眼睛瞪大,接着,人群鼓起掌来。
“侠女!!”
县太爷见状,当即瞪大双眼:“你……你……你!!”
“竟然敢殴打朝廷命官!!假冒郡主!!!呵!!本县令立马上书给府尹大人!看他不扒了你的皮,抽你的筋。”
簌雪这时候,才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有爹爹的令牌,她把令牌拿出来,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歪头疑惑问道:“你看看,到底是谁抽谁?”
金色的令牌上边是腾龙,写着一个纪字,见令牌如同见王爷,众人齐齐跪下:“参见隶王。”
县令腿都软了。
他没想到,这竟然来了一个真郡主。
簌雪冷声说:“把他给我绑起来。”
几个官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县令也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着簌雪的目光,有些森森。
“县主不会觉得,你来了蜀地,还能安然无恙的出去吧?”
簌雪眉眼冷了下来,周围百姓面面相觑。
县太爷说:“隶王如今在边关生死未卜,朝廷乱了,我们蜀地的兆麟将军迟早会打败京城的皇帝,一统天下,区区郡主罢了,到时候加官进爵士,金银财宝无数,把她给我抓起来,若有违抗者,杀无赦。”
簌雪看着面前的官兵,觉得他们有些自不量力,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身后的普通百姓,竟然也有人出来,他们的眸中带着某种狂热。
簌雪揉了揉眉心。
终于发现,她忘了一件事。
她只知沈家,徐家,却忘记了,蜀地还有一个兆麟将军。
事情似乎越发越复杂起来了。
她揉了揉眉心,目光有些警惕的,看着身后的百姓。
怎么办……
对付官府的人,她还可以不下狠手,对付百姓……她……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来了腾腾的马蹄声,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看到烟尘滚滚。
县太爷当即眼睛大亮,也顾不得疼痛了,站起来就叉腰大笑道:“哈哈哈!兆麟将军来了。”
簌雪眯着眼眸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陈二飞快的骑着马疾驰过来。
“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