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外一里处,苍蝇环绕在路边的尸骸上,腐烂变质的臭味熏的人头脑发胀,范飞白青着一张脸,只觉得刚刚咽下的馒头变成了石块,欲吐不吐的拉扯着五脏六腑。
马匹烦躁的踢踏着地面,这里的路上,连砂石都带着让人不适的触感。
范飞白紧抿着唇,脚步沉沉的往前走。
城门上方,力道炯劲的沧州二字已经有些模糊,石砖上的裂痕在述说着沧桑的曾经,范飞白伸出布满灰尘的手,拍了拍紧闭的城门。
砰砰……
空洞又沉闷的声响响彻在耳边,范飞白忍着情绪,沙哑着叫喊着:“开门!”
“开门!”
过了不知多久,城门才打开一条缝,露出半截肥硕的身子和一只浑浊的眼睛。
“你是谁?”对方非常警惕的问。
“我是范二。”范飞白笑着,他赶路途中根本没有收拾过自己,穿的依旧是码头做苦力人穿的粗布衣裳,脸上灰扑扑的,瞧着有些脏。
“我要进城。”
对方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敢来这里扬言说要进城,将人打量了一下问道:“进城做什么?”
“我家就在城里,几个月前跟着师傅去码头做苦力,这不是想家了,回来看看。”这是研究想好的借口,范飞白也不知有没有用。
对方似乎笑了一下,像是在讥讽,“来时路上的死尸你没看见。”
范飞白笑意一顿,“看见了。”
“沧州人都快死绝了,你想回家先去那找找有没有你爹娘。”说罢就要关门,却被范飞白伸手给挡了。
壮汉故意挤压着对方,看着范飞白表情痛苦的模样,好似愉悦的咧嘴笑了一下。
“我爹娘没死,大哥你行行好,当我进城去找找。”说罢像是反应过来似的,从怀中掏出几块石头般大小的银块子,“这是我赚来的钱,求您让我进去。”
“上赶着找死。”壮汉将银块子塞进自己怀里,恶意地笑着,瞥向一旁,“马也给我。”
范飞白迟疑一瞬。
“不给别想进。”
范飞白只好不舍的将绳子也交给对方。
门缝终于拉大了些,范飞白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了。
壮汉身后是一群神情疯狂又麻木的百姓,他们像苍蝇一般围着范飞白,好似想着从哪里下口能咬到最鲜嫩的肉。
范飞白缩着身子不敢动,从人群的缝隙中往远处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苍白,灵幡飘动,纸钱在空中飞舞,街道上根本瞧不见人,好似自己进的是一座空城。
他喃喃道:“怎么会成这样?!”
沧州兵败,被匪军占领,可城中百姓皆在内,短短月余,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不是说城门紧闭不许进出,人呢?
突然,他想起自己这一路来看到的死尸,刚缓解一些的肠胃又开始作乱,拉扯着内腑,好似要见血似的。
“陌生?”壮汉牵着马,招呼着那些百姓从他身侧走过,“雍都的大将军死在这,朝廷又派了新的将军过来,这沧州城里想跑的都被杀了,连尸体都不许收敛你来的时候不是都瞧见了。没被杀的也都死的差不多了。”
“上赶着回来找死,你去家中看看,可还有骨头可埋。”
壮汉像是遛狗一般带着人牵着马越走越远,范飞白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观察着城中情况。
城内确实少有人走动,即便是有也都如临死之人一般,干瘦如柴一点活气都没有。
不对劲。
这样的沧州,即便没有裴将军,哪怕是熬也能将匪军熬死。
那为何朝廷没有接到消息?
这样的一座空城,哪还有领兵剿匪的意义?
范飞白连续敲了十几扇门,终于找到一家有人在的房子。
大娘的表情木然的看着范飞白,好似并不关心敲门的意义是什么,只将人打量了一遍就要关。
“等等!”范飞白立刻道:“我有些口渴,可否讨口水喝?”
大娘似乎往后退了一步,就在范飞白以为对方同意的时候,尖锐的叫喊声从女人的喉咙里传出来,吓得范飞白站立在那不敢动作。
很快,从屋内又走出来一名男子,他盯着范飞白看了许久,也不去安抚女人,只恶声道:“你是谁,来我家中做什么?”
“我叫范二,想讨杯水喝而已,并无恶意。”
“喝水?”那边,女人终于不再尖叫,她走到男人身后,安静的站着。
范飞白收回目光,瞬间就与男子的视线对上。
只见男人突然扯出一抹恶心的笑意,将门拉的大了些,“喝水是吧,屋里有,进来。”
对方态度实在奇怪,可范飞白没想明白,跟着人抬脚进了门。
嘭的一声,门被关上。
范飞白跟随男人往里走,这家中说句家徒四壁也不为过,至少范飞白从未见过一间屋子里竟然连家具都没几样的样子。
男子示意他坐下,然后推着女人往范飞白身边站。
“听着不像是本地人,你从城外来?”
范飞白往右躲了躲,这才开口说话,“跟着师傅去码头,学了些当地口音,只是没想到再回来时这沧州竟成了这般模样。”
“那你去的挺久吧。”大娘站在中间给两人倒茶,随后被男人一把扯过去,一手拽着胳膊一手从大娘的胸口那揉搓着,“要玩玩吗?”
范飞白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故障,“你说什么?!”
“都是男人,不用装。”男人将表情木然的女人重新推到范飞白年前,张着嘴道:“只要十文钱。”
“她可是你夫人?!”
“是,你若是嫌老我可带你去找嫩的,可话说清楚,带路也是十文钱。”
这般无耻的话从男人的口中说出,让人恶心的想吐。
“你拿你夫人卖钱?!”
“不卖钱如何生活?!”男人自觉十分有理,还当范飞白是嫌弃,“我与你说,这城中皆是如此,想要活着就必须这么做!”
“不可能,以前不是这样的!”
至少匪军出现之前,这沧州不是这样的!
自己的叔父来之前不是这样的!
范飞白曾经听过范与忠与自己说过沧州,那里的郡守作恶,导致百姓集结反抗,后来匪贼霸占城中,这才有了朝廷派他过去剿匪一说。
“不成器的匪贼,可城中百姓多为良善,攻可,屠杀却不行。”
当初范与忠说过,若是能将那匪头子击杀,不费一兵一卒这事就能解决。
可眼前这座城,俨然已经成了死城。
朝廷知道这些吗?
见范飞白久不动作,男子像撵牲畜一般将女子丢进屋后,沉着脸说道:“你究竟做不做?!”
“我给你十文钱,我想知道这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是范飞白的眼神太过清白正直,男人脸上的恶笑一顿,看着桌上的铜钱不说话。
“嫌少?”
“你究竟是哪里来的?”突然,从将人的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责问,范飞白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十分瘦弱的孩童。
他如自己来时在城中看到的那些干瘪的百姓一样,浑身脏污,穿着看不出颜色的破衣裳,光着脚站在阴影处,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里竟然还站了一个人。
“小畜生,谁让你来的?!”
男人反应迅速的把桌上的铜钱搜罗进自己的怀里,对着男童咒骂道:“你要不想饿死,就给我闭嘴!”
“我娘呢?”似乎对这种恶毒的语言习以为常,小孩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到桌前质问道:“你又卖我娘了?!”
男人的角色僵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丢脸,站起来就要揍人。
范飞白反应过来,伸手架住对方举起的胳膊,并不怎么费力的就将人给掀翻了。
“你别怕,有我在他不敢打你。”
男孩似乎并不领情,只是看着范飞白,冷漠的又问了一遍,“你不是沧州人,你究竟从哪来?”
这下轮到范飞白僵住,他有好多的借口可以说,可现在对上男孩的眼睛,不知怎的突然说不出口。
“你给我钱,我可以告诉你这城里的一切。”
“小畜生你……”
男人又要咒骂,被范飞白一脚踩住胸口,便泄了力气。
范飞白看着眼前的小孩,怀疑道:“你才多大,能知道什么。”
“我已经十六了。”不管什么时候,那种不想被看扁的自尊心像是刻在骨髓里一般,即便知道自己没有多少说服力,可男孩还是撑着如同白骨的胸膛,努力的扬起下巴,“这城里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
……
范飞白加倍给了钱,一刻钟后,男孩拽着走着木讷的女人走到桌边坐下,递给对方一碗灰扑扑的粥。
女人小口的喝着,显得很珍惜。
至于那个男人,则被塞了嘴巴绑住上肢丢在墙角,馋得呜呜直叫唤。
“再不闭嘴我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了!”
男孩恶狠狠的说完,见范飞白不吃,嗤之以鼻,“这粥你还嫌弃?”
“我不饿。”
之前吃的馒头还没消化,而且……
看着眼前的碗,范飞白将粥端起来放在男孩面前,柔声道:“你吃吧。”
不去关心对方是否是客气,男孩大口的吞咽着,因为急切呛得捂着嘴咳嗽,缓了一会又仔细将手上的米粒吃掉,一点都舍不得浪费。
“我叫魏家宝,我爹以前带着百姓起义杀了郡守的儿子,做了一段时间的老大……”
范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