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喜 第5章 头悬梁

立夏支着笔发呆，看着桌面上被透明胶带覆盖的便利贴，上面是工整清秀的四个字：天道酬勤。

她全县第六名的中考成绩进的华星高中，在初中时候是绝对的尖子生，老师都拿着当宝贝，到了华星高中，刚开学几个星期，才知道什么叫做高手云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立夏还在纠结复合函数时，班级里的尖子生已经开始刷数学竞赛的习题了，说着立夏听不懂的名词，洛必达展开，泰勒函数等等。

立夏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英语成绩，她中考英语是145分，放在全市都是前十名。刚开学就当了高中英语课代表。立夏本来没想着参选英语课代表的，毕竟当英语课代表也是件挺费功夫的事，到了高中，立夏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学习，但是奈何英语老师选课代表的方法直接粗暴，其他老师都是很民主的让学生自由竞选，自由投票，英语老师是在第一堂课上按照英语成绩挨个点名挨个问，第一名是班长路知州，路知州是市中考状元，英语也是145分，因为已经是班长，就自然而然的顺延到了立夏，何况刚开学的第一天，她也不敢去反驳英语老师的任命，老老实实的接了。

英语老师简短的自我介绍，立夏在英语老师自我介绍的时候，听见了坐在后面的蒋晓萱的一声的叹息，蒋晓萱是英语第三名，142分，她前几天好像一直都在认真的准备竞选英语课代表，还制作了很精美的ppt，英语老师这样的选英语课代表的方式，她很明显失望，第一节英语课几乎都没有抬过头。

立夏有点惶惶然，好像自己做了伤天害理的坏事情，平白无故的夺走了别人喜欢的东西，本想下课的时候去找英语老师推辞掉英语课代表，但是说好的事情再推辞掉，按照英语老师那样的干练明快的性格，肯定会皱着眉头对立夏留下坏印象，被一个可能教自己三年的英语老师留下一个坏印象，对立夏来说真的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

立夏去饮水间的时候，恰好蒋晓萱和同桌也在，水流撞击瓶底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立夏隐约的听见蒋晓萱和同桌笑着骂了几句小地方来的土包子，也就是靠着应试教育拿着一个好英语成绩了，跟书呆子有什么区别？估计从来都没出过国吧？

立夏不知道蒋晓萱说的“小地方来的土包子”，“从来没出过国”说的是不是自己，揪着衣角，沉默了半分钟，打算换一个饮水间，转身离开，恰好蒋晓萱打完水出来，看见立夏有点惊讶，眼角微微抽动，但还是笑吟吟的和立夏打了招呼，立夏倒是有点不自然，垂下目光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英语成绩是立夏的骄傲，她很珍惜，珍贵，她现在忽然觉得有点敝扫自珍的心酸感觉。

立夏的英语好全靠着一个杂牌MP4，用了整整三年，用的再怎么小心，表面的银漆也都被划的伤痕累累，右上角的触摸屏还有点问题，要使劲往下按压才能有反应。好在现在立夏上了高中有手机了，MP4就自然而然的被淘汰了，在立夏眼里，应该算是光荣退休，放置在家里小书桌的隐秘的抽屉里，立夏对它有感情，算是同甘共苦的战友。

之所以买这个MP4，还是因为刚上初一的时候，上英语课，她发现新来的英语老师，念computer，音是卡么剖油特，念scool，音是司锅儿。

立夏心里一突突，想着，这下糟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问题是师傅自己都还站在门外敲门。这么下去，她最擅长的英语就要爆炸了。

她立即主动和爸妈提出来，需要买个MP4用来听英语，她那没有什么见识的爸妈，对电子产品保持绝对的否认态度，怀疑立夏是不是心思不在学习上了，找理由买个MP4听歌、看电影，争到最后竟然晚十一点打电话去问班主任许烟花最近的学习情况。

立夏觉得胸口发闷，还是忍着像是个大人一般苦口婆心的解释，初二下学期就要提前考英语听力，整整30分，朗读占了十分。她言之凿凿的编着假话，忧心忡忡的说考核标准很严，发音不标准的话，只能得两三分，前几天学校先举行了一个模拟测试，她听力部分才考了24分，6分全扣在朗读上面，班级里有七八个满分的，到时候差一分上不了华星高中，就得花几万块钱去择校。

她把编出来的事实明明白白的讲出来，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选择题，几万块钱的择校费和几百块钱的MP4，怎么选？

她没敢说是英语老师的读音不准，如果她说出事实，谈判立即就要崩盘，按照她父母的传统守旧观念，老师就是真理，你许立夏这么能？老师还能不对？怎么不去自己当老师呢？

她也知道就算她差一分上华星高中，父母也绝不会给她交择校费，一是没钱，二是不值得，她一直是从蒲公英脱落的绒毛，风吹到哪里就是哪里。如果想决定命运，她只能在风里奋力挣扎，起码在读书的这个阶段，她还不必担心身不由己这个词。

好说歹说，爸妈才算同意立夏买MP4这件事。

初中的时候，立夏萌发出小小的虚荣心，逐渐开始知道品牌这个概念，她想买三星刚出的MP4，要八百多，勉强算得上朋友的同学，用着的就是三星，又精致，又漂亮，机身在阳光下闪着光，同学向她炫耀的时候，她很没出息的摩挲着机身表面，爱不释手，仿佛在摸一块古玉。她也想着买同款，小心翼翼的提出这个很过分的要求，最后被她妈的一句能听清声音不就行了驳回去了。她有点伤心，她那还在上小学的弟弟拿出攒了很久的两百六十七块钱，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她桌子上，说，没事，我有钱，买你想要的。当然立夏也没要弟弟这两百六十七块钱，因为加上这些钱，还差着好几百呢。最后还是花了三百块钱在音像店买了个杂牌MP4。

立夏花了十块钱请音像店的老板帮忙下载新概念英语，直到立夏初三的时候家里才买了电脑，因为弟弟的强烈要求，说是为了方便查资料，但是弟弟那些小心思立夏是一清二楚，就是为了玩游戏，自己的小书桌里还藏着弟弟的从小书摊上买的游戏攻略和游戏设定集，立夏翻开来看了几眼，被雷晕了，满页的创世之神，光明穹顶这类中二到爆炸的词语。

初中时候，为了学习英语，班级里有钱的同学会请家教，或者上小补习班，稍微有点条件也在家用电脑听很洋气的TED和BBC广播，立夏有的就是这个杂牌MP4和下载在里面的新概念英语，翻来覆去的听，上厕所听，睡觉前听，吃饭的时候听，闲着散步也听，每个单词的读音和句子的节奏仿佛烙印进了灵魂，练出来一口标准的英语口音和无敌语感，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中考时的英语成绩傲视全校，遥遥领先。

想到英语成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骄傲，仿佛定海神针般的支着立夏的胸膛，立夏心才慢慢安定。

立夏微微扭头悄悄的瞥了几眼同桌杜思蕊，杜思蕊正在做今天的数学作业，一张综合测试卷，立夏上一节晚自习就已经写完了，还算顺利，只是最后一道函数大题做的有些磕磕绊绊，花了十几分钟也没什么头绪，只好暂时搁着，等明天老师上课讲。

杜思蕊作这张试卷明显做的要吃力和艰难的多，她上节晚自习课就开始做这张试卷，到现在才做到第二面的几何题，用铅笔划了辅助线，画了擦，擦了画，一直都没什么思路，杜思蕊的耳根红的发烫，胸口好像一直憋着一口气。

立夏听到了杜思蕊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是细微的啪的一声，自动铅笔的笔芯折断了。

杜思蕊憋着的那口气还是泄了，胸膛颤抖着，眼眶开始慢慢发红，一滴泪水缓缓落在试卷上，打湿上面的函数公式。

立夏的心也一颤，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拆开，轻轻推到杜苏蕊的桌子上。

“谢谢。”杜苏蕊轻声说。

立夏没有再去出言安慰，杜苏蕊需要的是一个人慢慢的沉静心情，立夏刻意放慢了做题速度，尽量不在发出中性笔的游走的刷刷声，她很理解杜思蕊的心情，刚学到函数时，一道复合函数的大题算得几乎让她崩溃，对着答案都好像云里雾里，偏偏前面的尖子生下笔如飞，细微的刷刷笔声好像被放大了很多倍，尖锐刺耳，立夏的心也越发慌乱和焦躁。

过了很久，杜苏蕊才慢慢的平复心情，苦涩的微笑，深呼吸，俯下身子继续刷题。

两节晚自习的中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老师用智慧白板放《晚间新闻》，主持人用深沉的嗓音讲着在战争中死亡被冲上海滩的小女孩，不是真的有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胸怀，只是为了积攒作文素材，好在作文考试中拿高分。

立夏很功利，几乎从来不背时效性很强的作文素材，这种作文素材只能用在下一次的月考中，连期中考试用都算过时，还不如背诵些经典的例子，像是老祖母传下来的黄金镯子，传家宝般的能一直用。

立夏水杯里的水喝光了，刚好趁着休息时间，去饮水机处打水，刚好坐的也累了，全身都有些酸麻，稍微一扭脖子就咯吱咯吱的响，刚打完水要回去，看见杜苏蕊正扶着走廊放空发呆，杜苏蕊余光也看见了立夏，很亲切的喊了声立夏。

立夏立即答应了，笑着走过去。

“立夏，谢谢你的纸巾。”杜苏蕊笑着说。

“有什么好谢的啊。就一包纸巾啊。”

“不只是纸巾啊，前几天遇到什么不会的题目，我都问你，你也没嫌我烦。”杜苏蕊很认真的的看着立夏，“我觉得你人真好。”

“只是讲几道题目啊，这算什么好啊？”立夏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你不知道我们班级很多人压根不给人讲题目的啊？现在竞争很激烈的啊，去问人家只会嫌弃你浪费他的时间，也就是你，谁来问你都给答。”杜思蕊真认真的看着立夏说道。

“我是英语课代表啊，帮大家解答问题是应该的啊。”

“谁说的啊，我们班级其他课代表可没这样。”杜思蕊又补充道，“就你和路知州除外！”

说起路知州，杜思蕊的眼睛明显亮起来，有点星星眼，声音也有点昂扬。

立夏不是傻子，能看出来杜思蕊喜欢路知州，说起来一班的绝大多数女生应该都会对路知州有好感，他是这次的中考状元，长得又很英俊，甚至可以用玉树临风来形容，偏偏人还很得体，礼貌。女娲同志在造人的时候对他的偏爱未免太过明显。

路知州刚开学就收到了很多封情书，有比较胆大的女生鼓起勇气，放学的时候硬生生的拦住路知州，红着脸，磕磕绊绊的背自己写的情书。

路知州就这么安静的站着十分钟，一直等到女生完全背完，才慢慢的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是你刚刚有读音错误，彷徨，你念成了fanghuang。

这件事能证明路知州两件事，其一是他在那十分钟里真的在很认真的听女生念情诗，而不是在装样子。其二是不愧是中考状元，真是称得上治学严谨，这种少女心思总是诗的时刻，都还在注意读音问题。

“对了，立夏我打算调到普通班了。”杜苏蕊淡淡的说着，眼睛却慢慢的暗下去。

“啊！”立夏震惊的瞪大眼睛嘴巴张成O形。

从华星高中的重点班转到普通班？开什么玩笑？要知道多少人花钱都进不来这里？

“为什么啊？”立夏很真诚的问。

“因为压力太大了，我有点跟不上，尤其是最近讲到复合函数，题目做的我脑袋都疼。”杜苏蕊的声音透着一丝丝的疲惫。

立夏一下子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沉默。

“我上高中前为了好好学习，暑假的时候把头发给剃了，想着这样就不用洗头发，就能用更多的时间来学习了。”杜思蕊接着说。

“现在想，还不如不剃了，头发长的话还能头悬梁，还能靠着勤奋弥补差距，头发短就没办法了，用锥子刺屁股这种事情太血腥了。”好像是觉得现在的这场谈话太过于低沉，杜苏蕊故意提高语调，开了个玩笑。

“锥刺股，股，文言文里指的是大腿，苏秦刺的是大腿，如果刺屁股，一个人不方便消毒，感染的话很危险。”立夏一本正经的纠正。

“立夏，你像是个老学究。”杜苏蕊笑的很开心，“这下学到新知识了。以后考到文言文，考到股，我绝对不会写错。”

立夏喜欢老学究这个词，有文化，稳重，她不喜欢别人喊她书呆子，虽然老学究和书呆子在乎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相同的意味。

“你说有没有用可能，苏秦当年刺的真是屁股。或许他旁边有人帮着他消毒呢？”杜思蕊说出去转班的事情后，好像卸下了肩膀上的重担，在这没头没脑的胡乱猜测。

“他当年还是个穷学生呢，哪有仆人帮着他啊？”立夏指出猜测的不合理之处。

“也不一定非得是仆人啊，也可能是青梅竹马呢？”杜苏蕊的心情变得很好，开始更放肆的胡说八道。

“你的意思是说，佩戴六国相印的大纵横家，阴谋家，苏秦同志，曾经得用撅着屁股这种奇葩的姿势等着他的青梅竹马给他消毒？”立夏在脑海里思考着这个奇怪又好笑的姿势。

“ 也不是不可能哈哈哈哈。”杜思蕊爽朗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