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瑶还有什么不明白,其他人都是主动来参赛的,就只有她是被逼无奈硬着头皮上了台。此番佳丽入宫自然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公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怕她跑了明日再也不来了。
至于其他人,入宫也未尝不是件喜事,万一被哪个皇子王爷青年才俊的看上,这趟标榜女性独立的比赛就算没白来。
有意思。只想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的,被摁着头来比赛,削尖了脑袋终进决赛圈的,只是想觅个如意郎君。
陆之瑶一哂,却也没再说什么,只随着那小太监进了宫。
小太监将她们几个带到皇宫最东边的一间小院子跟前。院子没有门扇,入口一月洞门,门边还站了两个看守的小太监。
透过月洞门,能清楚看到院子南北两面对向各有一排屋子,靠东的墙壁前有一小片竹林。一阵微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仿若其他佳丽那一张张嘴巴一开一合地揶揄陆之瑶。
带队的小太监将房间给佳丽们分了。所幸这院子看起来像是宫里姑姑们的集体宿舍,不过是条件较好的宿舍,每人都有自己的独立房间,每个房间的大小、布局又都差不多。
陆之瑶不禁松了口气。这房间若是再分出个三六九等,按上午的路数,自己定是分得最好的一间,那时其他人的口水怕是又得将自己淹死。
院中有一间房相对较大,名为“静性斋”,是作为公共空间供姑娘们吃饭喝茶闲聊的场所。房内几把太师椅、两张美人榻,中间置一茶几,靠墙一“十全十美”圆形饭桌。
等待午膳的工夫,几个宫女端来些茶水瓜果点心进了“静性斋”,佳丽们则边吃边等宫里放饭。
用大腿也想得出,继续留在这里等着陆之瑶的是什么。她可不想坐下来再被喷得狗血淋头,索性谁也没理,甩头回了自己房间。
斜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七月的风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暖风熏得游人醉”,古人果真诚不我欺。陆之瑶闭上眼,一个不小心便醉倒在这温暖的天光里。
冷风。刺骨的冷风。
陆之瑶只好躲着风,在暗无天日的荒野上狂奔,希望以此让自己暖和起来。
没用,风和黑夜都将她裹紧了。
有光。她朝着光的方向,感到了一丝暖意。待走近了,才发现那光罩着一道人影,越是走近越是温暖。她又跑起来,打算抓住那人看个究竟。可每次眼看要碰到他了,那人又风似的闪开了……
陆之瑶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看看窗外,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
起身开了门,两个年岁颇轻的小宫女各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外。
“陆姑娘,曹公公命奴婢们给您送点儿吃的。”
“咕噜~”陆之瑶的肚子不失时机地叫了起来。她伸了个懒腰,问:“什么时候了?”
矮个子的那个小宫女浅浅地笑了,露出两汪小酒窝:“姑娘,过了申时了。其他人午膳晚膳都已用过了,奴婢们怕您饿着,这才斗胆来将您叫醒。”
自己竟一觉睡了那么久。必是上午比赛太累了,主要是心累,是以稍一放松下来便酣然入梦。
二人拎了食盒进了屋,将盒内的菜肴点心在桌上一一摆好。
“陆姑娘,您且慢慢享用,晚些时候奴婢们再过来拾掇。”
说完二人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乖乖的隆咚!
烩海参、炒蹄筋儿、氽鲤鱼、酱汁鲫鱼、抓炒对儿虾、清拌蟹肉、蒸南瓜、豆腐丸子、樱桃肉、焖笋、炝茭白、茄子晒炉肉。
那边的点心也铺了小半面桌子,糖榧、五香糕、藏粢、生糖糕、夹砂团、带骨鲍螺、玫瑰糕、定胜糕……
陆之瑶看着满桌的饭菜,心里复杂极了。
方才晚膳的时候,自己在房内呼呼大睡。眼下睡饱了,又是送上门来的这一大桌珍馐美味。要是被其他佳丽知道了,指不定怎么闹。自然她们是不敢跟宫人闹的,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罢了,高低就今日一晚。剩下的时间自己就待在房间里不出去便是了,她们爱说什么便去说,反正自己又听不见。
肚子又叫起来,晌午饭就没吃了。陆之瑶抄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吃饱喝足,又闲来无事,她又胡乱抓了本床头放着的话本看起来。
看了不大一会儿,又有人来敲门了。陆之瑶以为是宫女来收拾碗筷,加上话本正看到关键情节,女主正要对男主表明心意,便头也不抬地喊来人进来。
“怎地一个人在这儿无聊地看书呀?”金如意那娇滴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之瑶闻声忙放了话本,起身去迎:“我还以为是宫女来收拾碗筷的,就让你自己进来了,真是失礼。”
金如意扭头看到桌上剩了大半的菜肴,一顿,随即垂着眼帘道:“出去走走吗?”
陆之瑶方才见宫女端来那么多菜,本着不铺张浪费的原则,打算把它们都吃了。后来眼见实在是吃不下才作罢。胃里那么多东西,出去走走也好,况且来邀请她出去的又不是别人。
陆之瑶点点头,便和金如意一齐来到院里。
天已经全黑了,夏日的晚风吹过,陆之瑶竟是感到些凉意,不禁打了个哆嗦。
“妹妹,我们去竹林里面走走罢,里面因白日里的阳光晒不到,现在甚是凉爽。”
“好。”陆之瑶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说是竹林,充其量不过是一片不大的竹子丛罢了。
进了竹林,金如意轻车熟路带着她往深里走。
“哎呦这是谁呀?这不是大乾朝最为婉婉有礼的女子陆之瑶吗?”
陆之瑶登时心下一凛。
竹林深处,江宜尔双手抱臂,一副恭候多时的嘴脸,面上尽是恶毒。一旁的岑半夕冷了脸,正死死盯着陆之瑶。
陆之瑶目光如钢锥,狠狠刺向金如意。
金如意恍若未觉。
“很好。你先出去,她们还在外面等你。”江宜尔朝她们来时的方向努努嘴。
金如意看也没看陆之瑶,转身跑出了竹林。
“幸好我们有个金如意,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将你弄到这儿来。”江宜尔悠悠地道。
岑半夕终于开了口:“跟她说那么多作甚,快些动手罢,外面的人闹不了多久。”
这时,陆之瑶听到竹林外响起一阵阵嬉笑打闹的声音,夏一苇、柳柔柔、裴时微、杜笃,其中笑得最大声那个,不是金如意还有谁。合着除了宋念,其余七人都是参与者。
她顿时明白了。虽不知岑半夕和江宜尔要对自己做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到时候就算自己大喊,声音也会被外面人的嬉闹声压过。
没时间给她感悟人性苍凉,说时迟那时快,江宜尔已经扑了上来。她身形彪悍,力气也大得吓人。是以待陆之瑶反应过来,双手手腕已被江宜尔死死扣在墙上,她又用腿抵住陆之瑶的下半身,陆之瑶整个人被摁在墙上动弹不得。
岑半夕凑到陆之瑶脸前,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始终藏在身后,凶光毕露。
她要做什么?背后的那只手里是何物?!陆之瑶心跳瞬间加速。
刀吗?没可能的。进宫时她们都被搜过身,确认身上都未携带凶器才进来的。绿矾油之类的腐蚀性药剂?也不会,自己今日是被临时抓了壮丁,谁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只见岑半夕突然举起背后的那只手,手中一支并蒂海棠花金步摇寒光乍现。
岑半夕没给陆之瑶胆颤的时间。
下一秒陆之瑶已觉脸上一片冰凉,随即是火辣辣的刺痛。
岑半夕在用步摇划自己的脸?!!
陆之瑶拼命挣扎,可江宜尔的手铁钳般箍住自己。
岑半夕动作极快,下手稳准狠,很快陆之瑶感到左半边脸颊一股热流往下淌,是血。
她本不想哭的,可恐惧如同大潮般奔涌而至,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往下落,连同那血一起,掉进土里摔得粉身碎骨。
竹林外的人想来是猜到这边已动了手,喧闹声比方才更大了。金如意的声音尤其突出,那原本娇滴滴的柔声软语,此刻却变为划破夜色的刺耳尖嗓。
陆之瑶眼底浮上一抹阴沉。
“咣~”金步摇被岑半夕扔到地上。眼前的岑半夕胸口剧烈起伏着,气喘吁吁,盯着陆之瑶的那双眼却依旧阴鸷。
结束了吗?毁容了吗?
江宜尔仍一动未动。陆之瑶仍如雕像般刻在墙上。
岑半夕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方浸过水的丝帕,一下子拍到陆之瑶受伤的脸上,又使劲地压住。
陆之瑶疼得全身发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丝帕里也不知是什么液体,锥心刺骨的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要死了吗?
陆之瑶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沈庸的脸,她尚没有找他报今日比赛时的一箭之仇,尚没有将他练废……
陆之瑶站不住了。
江宜尔手一松,她便直接瘫倒在地上。
岑半夕和江宜尔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竹林。
陆之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地上躺了多久。她只记得她回房间的时候,依稀能看到东边天上挂着颗启明星。
她来到镜子面前,用蘸了水的脸帕轻轻擦拭着伤口。
可无论她怎么擦,伤口上那几道红色却是怎么也擦不掉。不仅如此,那红色反倒越来越深了。
一种不好的猜想突然划过陆之瑶的脑海。
她缓缓从怀中掏出岑半夕扔掉的那方丝帕,凑到鼻下闻了闻,脸色骤然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