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饭时间,秋桑在外面问:“小侯爷,颜姑娘,可要传饭?”
颜柔柔醒来时喝了粥,现下还没消饿,目光投向慕玄白,意思看他吃不吃。
“传吧,再盛点小米粥。”慕玄白扬声道。
秋桑推门进来,引人布饭,陆英也跟了进来。
陆英看看慕玄白,还没说话就遭了一记瞪,他无奈垂下眼:“主子,大夫说您这次又牵到了右臂上的伤,吃饭做事皆有不便,还是让属下喂您吧。”
颜柔柔诧异地看向慕玄白。
慕玄白不知怎的脸有点红。
他低声斥道:“去去去,谁要你喂饭了!”
陆英摸不着头脑:“您喝的药都是属下喂的啊。”
慕玄白更不高兴了:“右手用不了我能用左手啊,不用你喂,哪凉快哪呆着去。”
几次了几次了!陆英怎么这么不会看眼色,知不知道在柔柔面前说他好好的一个大男人饭都没法儿自己吃了,会让他很没面子啊。
陆英低头,还想分辩几句,但又不敢。
颜柔柔温声笑道:“有我呢,陆大人请放心。”
陆英的脸上显出几分难堪来。之前他对颜柔柔不待见,此时却不得不拜托她给小侯爷喂饭。自打她来了,他这个本就被嫌啰嗦的贴身护卫愈发不受重视。
陆英迟疑了一瞬,最终朝她微一拱手,退下了。
颜柔柔拾起筷子,启口正要问慕玄白想吃什么,却见他眸光沉沉地看着门外,又转目审视般地看着她。
颜柔柔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她垂眸放下筷子:“小侯爷不愿由我喂您吗?”
慕玄白稍稍敛目。
她怎么还叫陆英陆大人呢,怎么还对陆英笑呢?她知不知道自己这样笑起来好看得过分?
还有陆英,为什么一副好像很难堪的样子,他之前不是不喜欢柔柔,都不拿正眼看她的吗?
慕玄白的脑海里不断回放刚才那一幕。
颜柔柔巧笑嫣然,笑语温柔,对陆英说,“请放心”。
她这么在乎陆英放不放心干什么?
慕玄白胡思乱想着将筷子重新塞回了颜柔柔手里,闷声道:“就要你喂。”
见他眉眼耷拉的样子,颜柔柔迷茫片刻,忽然了悟。
……他该不会是在吃陆英的醋吧?
*
三日后,建元帝传旨过来,说已经将此次刺杀事件调查清楚了,是附近的一伙山贼见慕玄白气度不俗,又怀抱美人,便起了歹心。
建元帝将宣平王斥责了一通,骂他手握护卫军,却在天子脚下出了这种荒唐事,罚俸禄一年,不把这帮山贼剿灭不得参加秋狩。
慕玄白嗤笑一声:“他也知道这借口荒唐啊。”
剩下的,他看都懒得多看,直接把圣旨丢给了陆英。
又在此地修整了七八日,慕玄白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愈合了。眼见天气越来越闷热,过了四五日,他便带着颜柔柔继续出发了。
虽然慕玄白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带颜柔柔出来,但他并不后悔做这个决定,更不会在这种时候把颜柔柔送回去。
慕玄白身上有伤,举止不宜过度,就一直陪着颜柔柔坐马车。反正也不急着赶路,有时候他还趴在马车窗上指导颜柔柔骑马。几天下来,颜柔柔已经能从容地骑着小黑飞奔了。
走走停停,等他们抵达乾德避暑山庄时,已是七月初。
乾德避暑山庄环境清幽,疏朗雅致亦不失帝王龙气。
“慕小侯爷您不知道,您出事那天,皇上担心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斥得宣平王头都抬不起来了。后来听说您从贼人手里顺利逃脱,险险夺回一命,才算松了口气。”
王公公领着慕玄白往建元帝所在的流水阁行去,一路上将这话同个意思倒腾着说了好几遍。
慕玄白偶尔搭腔,依然负手在背,只是脚步略有虚浮。每每听到宣平王的名字,脸上愤恨的情绪遮都懒得遮。
王公公看在眼里,心里有数了。
进了流水阁,恰碰上宣平王在挨建元帝的训。一见他来了,建元帝又换了副慈爱面孔,招手让他过来。
“朕听说你受的伤十分凶险,到底怎么样了?”
慕玄白坦然地接受建元帝目含担忧的打量,瞥一眼旁边躬身不语的宣平王,故意扬声道:“只可惜那一剑打偏了,不然臣就葬送在了山野之中,恐怕连尸首都寻不见。”
“你呀,哪有这么说自己的?万一你真遭遇不测,朕该怎么向你母亲和慕侯爷交代!”
慕玄白这才挠挠头,悄悄看建元帝几眼:“皇上,臣想求您一件事儿。”
建元帝目露意外:“哦?”
“我遇刺这件事,能不能别告诉我爹我娘?来京城之前,他们说我这性子迟早闯祸,絮絮叨叨的,没把我耳朵磨出茧子。要让他们知道我真差点死了,估计能连夜赶来京城揪着我的耳朵教训。那我就太没面子了。”
建元帝朗声大笑,拍拍他的肩膀:“依朕看,你那几位长辈所言不虚,你呀,就欠人唠叨。但话说回来,就算朕不把这事告诉你爹你娘,难道这消息就传不到北疆了?”
慕玄白欲言又止,皱眉懊恼道:“哼,最烦那种多嘴的人了。”
建元帝又笑,命人端上好的茶和吃食来。
见此,始终低着头的宣平王,眸中闪过一瞬即逝的冷笑。
*
为了补偿慕玄白,建元帝给他安排了除流水阁外规格最大、风景最好的玉山阁。
“房间随你挑。”慕玄白抱臂倚在院门口,冲颜柔柔扬下巴道。
颜柔柔环顾一圈,指了个位置较偏僻的院子。
慕玄白眨眨眼,对陆英道:“那我就住旁边那间,你带人去收拾。”
颜柔柔觉得奇怪:“你不住正房吗?”
“住正房就离你太远啦。”慕玄白揽着她的肩膀,带她走进去,“我这伤还得养半个月,不好出门,你也不希望我每次找你都要绕那么远的路吧?”
“……你要想见我,我可以去找你。”
慕玄白哼一声:“我不让人传话,你就不知道主动去的那种吗?”
颜柔柔摸摸鼻尖,想了想道:“那我不住那了,住正房旁边。”
省得像那几天在驿站里一样,放着好好的床不睡,非要一起挤在地上。等她睡着了,他还偷偷把她搬到床上去。
太傻了。
慕玄白挑眉笑道:“算你有觉悟。”
全都收拾好后,颜柔柔进自己房间一看,各处都是精心布置过的,连熏香也是她在荣安侯府时常用的那款。
还没到饭点,慕玄白就过来了。颜柔柔看他这副疏懒闲散的样子,都怀疑他身上的伤是不是假的,这哪里像个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人。
“下午苏姑母要带表妹过来,你招待招待,我出去转转。”
“我招待?”
“不用见面我都知道姑母要唠叨什么话,实在不想听。”
刚好这时厨房传饭过来,几个丫鬟上来布菜,片刻后齐齐下去。慕玄白顺手把玩筷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颜柔柔只好应了。
“我想吃那个。”慕玄白的视线落在眼前一道红烧狮子头上。
颜柔柔自然而然地夹了一个到碗里,又拿勺子仔细地分成四等份,再夹起其中一块,另一手虚托着递到他唇畔。
慕玄白自然而然地吃下,手里照旧把玩着筷子。
显然是一个习惯了投喂,另一个习惯了接受投喂。
*
苏夫人过来的时候,颜柔柔正在窗下捧着本游记看,听人通传,立马起身去迎,即刻解释了慕玄白不在的原因。
苏夫人一见出来的是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子,一定是想躲她的唠叨,顺便呢,让颜柔柔讨她的喜欢,再顺便呢,让她对颜柔柔旁敲侧击一下。她摇头叹道:“这么热的天,也就他这般大的少年总爱出去野,受了伤都闲不住。”
苏夫人身后跟着个**岁的女孩子,见到颜柔柔,眼睛瞬间亮起。她悄悄躲到苏夫人身后,害羞似的小声道:“娘亲,好漂亮的姐姐啊。”
饶是被许多大人称赞过容貌的颜柔柔,在面对孩子毫不遮掩的喜欢时,还是微微红了脸。
苏夫人把她拉到前面,向颜柔柔介绍道:“这是星灵。”
颜柔柔朝懵懂的女孩儿行礼:“见过苏小姐。”
接着她让人将特地准备的点心零嘴端来,亲自给她们沏茶。她身份尴尬,始终侍立一侧,不敢逾矩。
苏夫人见状便笑了,还未启声,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孩儿眨着大眼睛道:“姐姐,你坐呀。”
颜柔柔摇头,却听苏夫人笑道:“坐吧。”
她只好略行一礼,在旁坐下了。
苏夫人本就不算健谈的人,和颜柔柔又不熟,只围绕慕玄白展开话题,总是她说一句慕玄白的不是,颜柔柔回五句慕玄白的好。
苏夫人将这些都记下来,又讲慕玄白儿时的趣事,见她笑容越来越多,她跟着兴致也高起来。
喝下一盏茶,苏夫人摇着扇子,顺势问:“对了,听玄白说,你是江南人?”
“是,奴家祖籍姑苏。”
苏夫人神情微凝:“姑苏……我去过那里,那时候还没怀上星灵。”
苏星灵正吃糕点,听她们讲话提到自己,抬起小脸问:“姑苏是哪里呀?”
“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苏夫人看女儿吃得满嘴碎渣的埋汰样,嫌弃地拿帕子给她擦,“你呀,要有半分如柔柔这般姑苏女子的柔婉就好了。”
慵懒的夏日,母女二人气氛温馨。颜柔柔有一瞬的失神,想起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半点柔婉。
她喜欢笑,喜欢闹,喜欢向母亲撒娇,向爹爹耍赖。她原本的名字也不叫什么柔柔,她叫兰溪,晏兰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