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身形娇小的少女,慕玄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呼吸和心跳,情绪渐渐平复。
一切和他预想的一样。
宣平王果然趁他离队动手,陆英等人也被拦截了半道上。
他预料到了此次刺杀,但没有刻意增派人手提前部署或者干脆小心翼翼不再单独行动,为的是将计就计。
他和宣平王之间总要决出一个胜负来的。谁赢了,建元帝就要斗谁。而慕玄白不打算赢。
他得应战,得受这一身的伤,得名正言顺地将北疆的几十万铁骑“交”到建元帝的手里。
而颜柔柔,同他预想的一样,回来找他了。
他赌对了。
实际上,就算颜柔柔想跑,也跑不了。因为小黑认主,一旦冷静下来察觉不对,就会自动领着她寻找他的气息。否则,以他这种状态,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她。
不论如何,在颜柔柔为他擦血,哭着吼他的时候,慕玄白心里是高兴的。
她在乎他。
慕玄白的唇角压不住笑意。
*
几个时辰后,陆英领着人找到了他们,简单为慕玄白处理了伤口,带着他们赶到就近的驿站修养。
“此地离乾德避暑山庄只有五十里路远,他们还明目张胆地下了这么重的手。”陆英不忿道,“和您猜想的一样,我们原本一直远远跟着您,但突然冒出一伙人和我们拼杀,耽搁了半天。”
慕玄白懒懒靠在床上听他絮叨了半天,皱眉打断:“给柔柔送吃的没?”
陆英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送了,她刚吃完睡下。”
“让大夫给她瞧过没?”
“瞧了,她好着呢,除了被蚊子叮了几口一点事都没。”
慕玄白却睁了眼,瞪他:“那给她买膏药了没?还有止痒的药,消炎的药,都买了吗?”
陆英:“……知道了,属下这就命人去办。”
*
在驿站吃点东西洗完澡,颜柔柔直接闷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再醒来,竟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她忽觉小腿一片清凉,起身一看,是秋桑正给她涂着什么膏药。
瞧她醒了,秋桑面露惊喜:“姑娘可总算醒了。您要是再这么睡下去,我都忍不住再把大夫叫来瞧瞧了。”
“你怎么来了?”
“今早陆英他们把我接来的!小侯爷说,让其他人服侍您怕您不习惯。”
颜柔柔心中一动:“小侯爷现在怎么样了?”
秋桑的语调低落下来:“不太好。听陆英说,昨晚十分凶险,要是处理得晚一点,可能就危及性命了。小侯爷身上的伤实在太多,特别是有一道剑伤,差点就穿心了。”
颜柔柔直起身:“他现在醒了吗?”
“醒了,大夫说得静养,陆英他们都在外面守着。”
颜柔柔又垂眸躺了回去。
她愣神想了一会儿,又摸摸肚子,朝秋桑笑笑:“我有点想喝南瓜小米粥了。”
秋桑立马起身收拾药瓶,笑道:“早给姑娘在厨房备下了!姑娘等着,我这就去给您端来。”
颜柔柔心中一暖:“秋桑,劳你费心了。”
“哪是我费心了呀,”秋桑将药瓶药罐一一放好,揶揄一笑,“这是两个时辰前小侯爷醒来后吩咐人做的。”
颜柔柔一怔,敛了眸色。
自大鬼,厚脸皮,万一她想吃的不是南瓜小米粥呢?
恰巧碰对了而已。
颜柔柔抿了抿上翘的嘴角,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太习惯他的好了。习惯到人都变娇气了,甚至有点潜意识地把他的体贴当做理所应当。毕竟在所有人眼里,以她的身份地位,不论他给她备下什么吃食,她都该感恩戴德才对,哪里有挑的资格呢?
秋桑端来小米粥,颜柔柔小口小口喝了一大碗,又吃了两块小点心,这才觉得浑身上下有了点力气。
她本想下床走动走动,但昨天骑马骑得太狠了,现在两条腿发酸发软,一落地就想抖。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后,她又老老实实躺回床上了。
手被缰绳勒伤,什么都做不了,秋桑不知从哪弄来几本话本给她看,还陪在旁边跟她说话。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门外一阵响动,是陆英着急的声音:“您得静养,不能……”
“走开。”慕玄白扶着墙挥开他,一把推开了门。
少年的脸色依旧苍白,此刻换了干净衣裳立在门前,看起来比昨晚精神多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颜柔柔发懵的脸看。
秋桑最会看脸色,见状立马行礼躬身退下,顺便推开还想拉慕玄白的陆英,将门带上了。
屋里只剩正对望着的两人。
颜柔柔竟从他灼热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浅淡的不高兴和委屈。
慕玄白抱臂靠在门框上,问她:“听人说你一个时辰前就醒了,也吃了饭吃了药,为什么不来见我?”
被他用这种眼神一质问,颜柔柔竟真有点莫名的心虚:“我,我听他们说,你得静养。”
慕玄白哼一声:“他们说了不算。只要你想见我,谁都不能拦。记住了吗?”
颜柔柔:“……记住了。”
慕玄白这才笑了,缓步朝她走近,颜柔柔却直身皱眉问:“停,那你过来是干什么?”
慕玄白才不听她的,径直在她床边坐下,靠在另一处床头:“来看你啊。”
“你伤得那么严重,为什么不听大夫的好好静养?也该听陆大人的话,不能随便走动。”
慕玄白觉得好笑:“你叫陆英陆大人?颜柔柔,你这话听起来,好像我才是他的下属。”
颜柔柔别过脸:“他是为你好。”
慕玄白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柔软了。
明明想说自己是为他好,非要说,是陆英为他好。
嘴硬。
他摸摸她柔顺的发,笑问:“颜柔柔,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慕玄白见她神色忽而变得黯淡,脸上划过一丝紧张,揉揉她的脸:“但我就喜欢你脾气大的样子。颜柔柔,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颜柔柔挑眉:“那我要是让你回去休息呢?”
慕玄白又弯了眼睛:“就不听你的。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但管不了我听不听、照做不照做。颜柔柔,陪我玩一玩,说说话嘛。”
颜柔柔拿指尖绕着头发丝:“玩什么?您现在是个浑身是伤的瓷泥人,我怕给玩碎了。说话,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伶牙俐齿,这不就说得好好的?”
“难道你就喜欢听我讽刺你?”
“喜欢啊。”
颜柔柔翻了个白眼。
慕玄白轻轻笑了,笑得伤口都有点疼。
晚上的时候,建元帝派人传来消息,说他们已经到了乾德避暑山庄,即日就搜查究竟是谁要刺杀他,让他在这驿站里先好好养伤,等养得差不多了,再前往避暑山庄。
慕玄白接了旨,随便让人传了点好听的话回去,然后又赖在颜柔柔这不走了。
颜柔柔被他闹得都有些烦了:“小侯爷就没什么正事要做了吗?”
“还不是担心你没正事做。”
颜柔柔奇怪道:“我能有什么正事?”
“陪我啊。”慕玄白指指自己的心口,又捋袖子给她看伤口,“我伤得这么重,不可怜吗?”
“可怜可怜,可惜没人怜。”颜柔柔不咸不淡地拿起秋桑先前给她解闷看的书,随手翻了一页。
慕玄白却抬手将她的书抽走合上,扔到桌上,认真地看着她:“承认吧颜柔柔,明明你很怜我。”
“……你不是说,我在你面前想干什么都可以吗?为什么现在连书都不让我看了。”
慕玄白还勾着笑唇,自顾自说话似的:“一看到我就扑到我怀里,还小心翼翼地偷偷摸我伤口,又哭着吼我。你明明就很关心我、怜惜我。”
“您记错了吧,明明是你非抱着我不撒手,我吼你是觉得你自大厚脸皮,哭是因为你把我吓着了。”
嘴上这么说着,颜柔柔却始终低着眼睛没看他。
有点心虚。
她跑回去救他,可不是因为担心他,纯粹是因为自己那时候怕逃跑反而会死得更惨。
如她所料,慕玄白只要不死,就一定会找到她。没万全之策,她根本跑不掉。既然跑不掉,不如回来给他卖个乖顺样。
斗了几句嘴,慕玄白的视线落在她被挠红的脖子上。
昨夜在那种环境下,蚊虫太多,尽管他尽力帮她驱赶了,还是让她被蚊子咬得不轻。
但少女莹白的肌肤上露着一点红,颈线绷紧,这样子看起来格外的,好亲。
慕玄白恍然想起苏姑母来的那天,她说,她喜不喜欢他并不重要。
他当时心里又酸又堵,千万般话说不出口,只凭借本能小心翼翼地亲她的脸和脖子。她默默承受着,说,“至少不要在这里”。
酸气袭上心头,慕玄白收敛了目光。
他轻轻拉过她的手看。
少女的掌心全是被磨破的血泡。他看半晌,冷声道:“陆英还跟我说你没什么大碍,这叫没大碍吗?”
颜柔柔觉得他小题大做,蜷了蜷手指:“比起您身上那些伤,确实算不得什么。”
慕玄白沉默几息,忽然道:“我不该把你带出来的。”
“是我自己坐不惯马车想骑马的。”
“我是说,我不该带你去避暑山庄。”慕玄白音色沉沉。
扪心自问,他不留她一人在府里,除了怕她被别人利用,还因为什么?
因为他贪心,只想她时时刻刻待在自己身边。
以及,怕她逃。
就因为这些,他拉她进了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