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王拿解药换了高洛青,父子二人回去后,连夜唤太医来治伤。
太医看过,说高洛青身上的伤看着严重,其实并没有伤及根本,就是干疼。养个十天半月,差不多就能好全。
“爹,这事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太医一走,高洛青躺在床上咬牙切齿道。
宣平王藏在胡子下的嘴一撇:“哼,不能这么算了,那还能怎么算?慕玄白二话不说把跟你一起去的人都灭了口,自己还挂了彩,说是你欺他在先,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防卫。你说你一点证据都没,所有人是信你还是信他?”
“想不到他心机这么深!”高洛青不甘地直瞪眼。
“这倒未必。”宣平王在儿子床边坐下,“他是有点小聪明,但沉不住气,才来京城几天就跟我们撕破了脸。我们是没法儿拿这事去告他一状,但别人又不是傻子。皇上就更别说了,如今咱们王府圣眷正隆,没什么不信的。再者,慕玄白竟然就为了个女人得罪我们,可见目光短浅,根本成不了气候。”
他给神色稍稍松缓了些的儿子掖掖被角,鹰眼瞪他,语气却没多少严厉:“你也是,怎么那么不小心,让他给算计了?我平时让你多练练功夫你不肯,今天到好,被那小子伤成这样,还得我赶过去给你撑腰!”
“哎呀爹,好歹我也划了他一刀,不算太亏!再说了,那布庄里都是他的人,我们当然打不过。”
提到明月布庄,宣平王眯起眼。
得知出事的那一刻,他带人去荣安侯府的同时,也派人去布庄捉慕玄白的线人。一个时辰前,派去的人回来说布庄已是人去楼空。
这就坐实了明月布庄是他们的重要据点。
那争春楼的妓子一定是和慕玄白交代了一切,两人串通好了算计他们。
这百万两银子算是打水漂了,但至少证明一点,慕玄白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女人都没见过几个,不足为惧。
至于那妓子嘛,解了毒又如何,他们要想利用,总有别的办法。
*
中午歇完晌,苏夫人坐着马车来了荣安侯府。
见到慕玄白后,她一记白眼扫过来:“你小子,几天不见你又闯祸!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你打高洛青是想干什么?”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吃午饭的时候她听苏国公在桌上提了一嘴,忧心得午觉都没睡好,火急火燎赶来了。
慕玄白亲自给她倒茶端水,笑了笑:“反正早晚都要打,早打早过瘾。”
“你就是瞎闹!”苏夫人拂开他端来的茶。
慕玄白将茶盏放下,边叹气边在旁边坐下,揉着肩膀:“您就别生气了,我心里有分寸。”
“你还蒙我呢?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所谓的分寸就是给那个女人弄解药!”
“是又如何呢?”
“你先前不是说,你只是想策反利用她吗?”
“这又不妨碍我救她。”
苏夫人瞪大了眼:“慕玄白,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见她急得脖子都粗了,慕玄白将茶盏推过去:“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我慢慢说。”
他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视线落在窗台上,悠声道:“我不妨和您直说了,我就是喜欢颜柔柔。我没法儿忍受她被别人欺凌,谁都不可以。”
他淡淡看向愣住的苏夫人,最后那句话咬字格外清晰。
“但您也不必担心我被鬼迷心窍。就拿这件事来说,不论有没有颜柔柔夹在中间,我都会和宣平王府撕破脸。因为这是皇上想看到的。我确实看不起他昏庸无能,可他昏聩懒散了大半辈子,还能让宣平王辛辛苦苦给他当几十年来的狗,不是真没脑子。咱们有的想法,他也有。我们想看到他们两方势力打起来,他也想看到。”
“所以呢?”
“所以我和宣平王之间,必有一输。若那位认定咱们北疆慕氏不敌,就会专心对付宣平王了。到那时……”
“谁要听你说这些!”苏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算是知道了,你就是个主意大的!真不愧是我哥养出来的儿子,天生的忤逆。你说你喜欢颜柔柔,是什么意思?”
慕玄白把玩着茶壶,垂眼笑:“别说我爹,您不也是一身的反骨。我们慕家,就没出过软骨头。所以我喜欢颜柔柔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非她不可。”
苏夫人沉默了。
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瞪他:“我倒要看看,你是打算怎么排除万难娶这么个姑娘。”
慕玄白笑得露出了虎牙,桃花眼里闪着光,抬手给她续茶,还问要不要捏捏肩膀捶捶腿。
苏夫人的意思是,她知道自己肯定拿他没办法,愿意妥协。
“行了行了,别给我来这套。”苏夫人拍开他手背,肃声道,“把她叫过来给我瞧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把我们北疆慕三爷迷得五迷三道的。”
慕玄白直起腰,情绪却低迷了:“我遇到的第一道难关,可不是您。是她。”
“嗯?”
“她不愿意嫁给我。”
苏夫人一挑眉,讽刺他:“有她不愿意的份?咱们的慕三爷,天不怕地不怕,难道怕她吗?”
“她不愿意,我绝不会逼迫。”慕玄白一手撑下巴,一手点着茶水在桌上随意乱画,漾开的水波映成了他眸子里一闪一闪的笑意,“我要她心甘情愿。”
苏夫人也笑了:“那我更要看看她了。”
慕玄白摇头:“您不得吓着她。”
“呦,什么娇花儿似的美人啊,我还能把她看坏了不成?哼,你放一百个心吧,我就算再一身反骨,也不会可能跟人家面前撒泼。”
“我就知道,姑母待我这么好,也必不会为难我喜欢的人。”
话传下去半刻,周嬷嬷就进来回话了:“颜姑娘来了。”
门槛处悄然迈来一影,苏夫人放下茶盏,直到妍姿艳质的少女立在堂中盈盈一拜,她才悠悠抬起眼,默不作声地将她打量一番。
眉如远山,面若芙蓉,身似章台杨柳,低眉敛目亦难掩绰约风情。说是花砌的骨、雪作的肤也不为过,瞧着干净又柔软。
难怪臭小子喜欢。
“见过苏夫人,见过小侯爷。”
听她音色轻灵,苏夫人垂目敛下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惊艳,瞥了眼身侧那个视线已经定在少女身上的少年,明知故问:“你就是颜柔柔?”
少女点头回话:“正是。”
慕玄白弯着桃花眼笑:“过来,柔柔。”
颜柔柔仍不敢抬头,余光里悄然观察着苏夫人喝茶的动作。
这是不得苏夫人的令,她就不敢动的意思。
苏夫人被慕玄白狗崽似的眼神看得烦,干脆朝颜柔柔道:“过来吧。”
下人搬了把椅子放到慕玄白旁边,得了许可后,颜柔柔才款款坐下。
苏夫人移目看去,就见慕玄白比刚才对她时殷勤多了,瞧茶水凉了,非让人换一壶来,点心果子也挑好的单独放一个小盘子里,推到颜柔柔面前。
少女神情恭敬,眉间亦有紧张,却没什么多余的小动作,规规矩矩大大方方坐在那,一声连一声的道谢,竟不比她见过的那些贵女们差。
“我听玄白说,你不愿意嫁他?”
颜柔柔温声细语道:“奴家自知身份微贱,如今脱身勾栏,已是蒙小侯爷重恩,绝不敢有那大逆不道之心。”
“是不敢,还是不愿?”
颜柔柔喉间一滞。
来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被苏夫人痛斥甚至痛打一番的准备,连如何少挨点打都想到了,猛地被问这种问题,她根本不知道回答什么,更不明白苏夫人这么问的缘由。
是怕她有不该有的心思?还是说只想找个痛斥她的由头?
短短思索片刻,颜柔柔惭愧一笑:“既不敢,也不愿。奴家……”
“我都能猜到你后面要说什么了。”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忽然包住了她两只发凉的手,轻轻揉着。少年的嗓音却不如这举动温厚,他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敢肖想,不愿高攀,对吗?”
既然他都替她回答了,颜柔柔不多费唇舌,低头默认。
苏夫人瞧见被那只狗爪裹住的几段水葱似的皓指,了然地笑笑,朝慕玄白冷哼:“你就这么急着向我宣告你的决心?还说怕我吓着她,我看你才是最会吓到她的那个。”
“好了,人我见过了,也该走了。”
苏夫人起身,颜柔柔也忙不迭起身,慕玄白笑问:“姑母不再喝杯茶再走?”
“就你这半凉的茶,谁稀罕喝。”苏夫人抬步往外走,走到一半,又侧身瞪他,“下回有什么主意,能传信给我还是要传两句。免得人替你操心。”
慕玄白牵着颜柔柔的手送她。
临到苏夫人坐上马车,朝颜柔柔若有似无地笑了那么一下,颜柔柔才恍惚间意识到,苏夫人此行像是来相看她的。
……相看?
她看向慕玄白。
慕玄白却负手牵她往回走,边走边自得道:“姑母挺喜欢你的。”
颜柔柔停住脚步,淡声问:“小侯爷不准备把那晚的话,当作醉话了吗?”
少年半转身,桃花眸朝她侧来:“我从不说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