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院和正院相距不远,有什么动静,颜柔柔想不听见都难。
吃过饭,颜柔柔坐在镜子前,隐隐约约听到响动,正要和秋桑出去看看,周嬷嬷就从正院的方向过来了:“姑娘不必担心,有客来访,小侯爷正在招待,你好好休息就是。”
这么晚了,还能有谁来?普通待客,又怎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虽然心有疑惑,但周嬷嬷都这么说了,颜柔柔不好多问,送走她后,继续洗漱睡了。
夜里半梦半醒间,颜柔柔翻身朝外,却恍惚看见屏风外有个身高腿长的影子饶了进来,停在了她帐前。
头脑瞬间清醒,身体却不敢动,她假寐片刻,听那人轻轻叹了声,低声问:“醒了?”
是慕玄白的声音。
颜柔柔半坐起身,一只骨节清晰的手半撩开帐子,递来一个小瓷瓶。
“解药。”
颜柔柔看了半晌,半起身接过,正要撩开帘帐挂勾,那只手已退离出去。
少年似乎打了个呵欠:“赶紧吃了,吃了就继续睡吧。”
见她坐着不动,他低笑道:“放心,这药我特地要了两颗,另一颗找人验过,是真的。”
黑暗里,颜柔柔摩挲着触感温凉的瓷瓶,嗅到了丝丝缕缕的血气。
她探身将半边帘帐挂好,与神色意外的少年对视片刻,轻声问:“你伤口还好吗?”
借着窗外如水月色,少年看见半卧纱帐的美人乌发堆肩,樱唇润泽,困到半眯的眼瞬间亮起点点碎光,浅浅吸了口气。
他半侧身,偏头看被窗棱隔成一块一块的月亮,不太自然道:“你担心我?”
“是啊。”
神经一放松下来,颜柔柔困意浮涌,眼尾平添三分媚意。
素丽美人不施粉黛,困酣娇眼,足以与皎月争辉。
慕玄白脖颈微仰,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几次朝她移去,唇角难以抑制地扬起弧度,尾音上翘:“小爷我身强体壮,武功高强,给你弄个解药而已,不在话下。”
“我是问你伤口怎么样了。”颜柔柔捏着瓷瓶,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仰面问,“您是和宣平王对峙了吗?您既捉了高洛青,肯定是威胁他了,他怎会轻易放过您……”
慕玄白眸子的里的光渐渐浅了。
“可以不要称呼我什么您不您的吗?”他打断她,负气般抱臂立在窗边,背光道,“我不喜欢听。”
颜柔柔:“……”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惹着他了?
她低头将瓷瓶打开,倒出那粒药丸,看了一眼,放入口中。
对于慕玄白给的药,她没什么好怀疑的,也知道他一定能给她弄来解药,不论是短期的还是根治的。
开盖时瓶口发出轻轻的一声“啵”,窗边的人影动了动,大步一迈,提起桌上的茶壶,持壶的手臂却抖了抖。他迅速换了另一只手倒满一杯,递到颜柔柔面前:“喝点水好咽。”
颜柔柔接了,目光却落在他另一只伤臂上。就着茶水将药咽下去后,她将杯子递还给他。
少年自然而然来接,颜柔柔却伸指牵住了他的袖子。
他垂眸,只见少女睫如蝶翼,琼鼻朱唇,悄声道:“让我再给您上次药吧。”
慕玄白呼吸微凛。
短短一句话,却好像包含了今夜不给他重新上药,她就会担心得辗转难眠的意思。
夜色轻笼,肩宽腰窄的少年立在柔弱无骨的少女帐前,静得能听清对方的呼吸,躁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闷着嗓音:“太晚了,你这么困就睡吧,自有人给我换药。”
“也总有人能过来给我送药,可你不还是亲自送来了?”颜柔柔眼眸上抬,映着窗外月光,凝视着他。
慕玄白攥杯子的手愈发紧了,莫名觉得口干。
亲自送药,他就是想多看一看她。
良久,慕玄白妥协了:“好。”
颜柔柔披衣下床,露出一双莹足,慕玄白只无意间瞥了眼就迅速扭过头去,倒茶猛喝好几口。
他忽然又想起这杯子是方才颜柔柔用过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那天和她去骑马,她没嫌弃他,和他共用一个水囊的事。
颜柔柔看不到的暗处,慕玄白红着耳朵咧嘴笑了好一会儿。
等她寻了火折子点亮烛台,慕玄白瞬刻间收了笑,用手撑着脸挡住唇角。
亮了灯,颜柔柔才看清少年的样子。
玄衣锦靴,穿得板正,唯独受伤的臂膊那块浓腥湿意明显,一看便知又渗血了。
抬眼一瞧,他半垂的桃花眼还在笑。
不知道为什么,颜柔柔突然有点气。
她给他包扎好的伤口,才几个时辰就成这样了?
他还好意思笑!
慕玄白咬着唇,低脸褪下半边衣裳,看也没看伤口,倒是盯她盯了好一会儿,思绪纷飞的,眼睛里还是压不住的笑意。
颜柔柔真搞不懂他有什么好高兴的,但看到伤口,又气不起来了。
为了那枚小小的解药,他今夜算是彻底和宣平王府撕破了脸。
这其中当然有许多政事上的考量,但他为她弄来解药而受伤也是事实。
取出上次府里给侧院这边备下的各种药,颜柔柔又出去打水来,在灯下细致地为他处理伤口。
烛火偶尔哔剥,暗夜静谧流淌。
细密的痒随她指尖轻柔的动作在伤口周围点点漾开,勾得慕玄白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怕难捱心魔,怕无可言说的**破牢而出。
“您是怎么受伤的?”少女音色轻柔,似夏夜里一阵拂面而过的风。
慕玄白佯装不高兴:“都说了不要叫‘您’。”
颜柔柔手下不停,仍问:“早就听闻小侯爷武功盖世,曾率百人突袭匈奴,斩其首领而归。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受伤呢。”
言下之意,她觉得他徒有虚名?
慕玄白唇角的弧度一下子拉平了。
明明几个时辰前她看到他受伤,还是一副忍不住流泪的样子,怎么现在就质疑起他的能力了。
慕玄白用空着的那只手倒水喝茶,又恢复了先前多少有些欠揍的样子:“我故意的。”
颜柔柔为他缠绷带的手一顿,抬眸朝他望来。
“高洛青没想朝我动手,但我忍不住朝他动手。这道小伤,为的就是让我能合情合理地打他。”
颜柔柔:“……原来如此。小侯爷不但武功好,谋略也胜过千万人。”
又是奉承话。
慕玄白托着下巴看她系结的纤纤细指,心尖蒙上一层郁闷。
装作被高洛青下死手痛击,是为了合情合理地殴打高洛青一顿不假,其实也是让他们觉得他慕玄白空有一腔意气,实则好色又幼稚。
这些也是事实。
他的确看不惯一切条条框框,厌恶人与人之间虚伪的面皮,会对颜柔柔念念不忘多年,且一重逢即对她心怀不轨,还向往一切通往简单的路线。
他只是知道在什么地方该做什么事,什么时候该做好什么样的谋划。既定目标,不能更改;既有野心,必交付所有。
他不会把自己的未来拿来赌气,更不会把北疆慕氏一族的未来拿来开玩笑。
所以他喜欢颜柔柔是真的,想排除万难娶她是真的,对她明里暗里的利用,也是真的。
伤口重新包扎好了,颜柔柔主动帮他把袖子套上,嘱咐道:“能不用这只手就不要用,别再扯到伤口了。”
慕玄白起身打个呵欠,碰了碰绷带,笑容又扬起来了:“那我回去了,你睡吧。”
颜柔柔“嗯”了声,直接开始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都没送他。
其实要论她所学的那些东西,今夜绝佳的氛围下,很适合和他发生点什么。
她当然也有能力让他情不自禁。
但颜柔柔就是觉得,没必要了。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哭还是假哭,真伤心还是假伤心,更看得明白她对他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
他本可以拿着解药,像高洛青那样用药控制她,但他最终选择让她一次性解毒。
他们之间好像无须任何一种基于躯体的捆绑。
*
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后,慕玄白枕着手臂,时不时要摸摸那道伤口,回味颜柔柔给自己包扎时的每一处细节。
原本从她指尖倾泻的痒,好似一滴春日的雨,顺着皮肤无声地流淌进寸寸心尖。
能将她的蛊毒解了,慕玄白的心情无比愉悦。
而且她说,她担心他。
慕玄白当然看得出来她哪些样子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哪些样子是真的。
……反正这句话不是假的。
他思绪一顿,突然想起她漏涂了一种药,祛痕膏。
她说不喜欢他留疤,还特地让人把祛痕膏取来放在了他屋里。
慕玄白刚酝酿起来的困意消散大半,他下床点灯,找出了祛痕膏。
看着颜柔柔才给他系好的绷带,他陷入纠结之中。
要打开再涂吗?漏涂一天应该也没事吧?
可他身上还有其他旧年伤痕,背上、腿上、胸膛上……
现在开始涂,来得及吗?
慕玄白开始焦虑。
他直接动手扒开里衣,找把每一道疤找出来,厚厚地涂上一层,大半瓶药都涂没了。
做完这些,慕玄白重新躺回去,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那些曾被他视为荣耀的伤疤,如今怎么摸怎么咯手,样子还很丑。
颜柔柔那么爱漂亮、爱干净的人,一定会很嫌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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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