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柔柔呼吸微滞,见少年笑唇泛白,将他的手臂从自己发顶拉了下来。
她含泪看着绷带,发颤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哽咽道:“您怎可为我这样不值得的人犯险?”
她面上一派伤心,心里则在思索他是如何捉住高洛青的。
是利用给她的那些消息吗?否则宣平王府的世子,岂是刚来京城的他想捉就能捉的?
慕玄白反握了她泛凉的手,歪歪头笑:“为你怎么会不值得。颜柔柔,你不可以这么说自己。”
但想起那晚从宫宴回来后和她的谈话,慕玄白的笑收了回去。
她拒绝他娶她...是不是也有她觉得自己不值得的原因。
颜柔柔正低头翻找桌上的药罐,没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她轻轻皱起眉:“为什么这里没有您上次给我的药?”
“我可用不着那东西。”慕玄白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要不了两天自己就好了。”
“要是留疤呢?”
慕玄白笑容顿了顿:“……你不喜欢的话,那我努力不留。”
颜柔柔还在掉眼泪,没理他,走到门前唤秋桑:“快把上回小侯爷给我的祛痕膏拿来。”
慕玄白看她两只眼睛红红的,上前拉她腕子,给她擦眼泪:“这有什么好哭的。你真就喜欢我喜欢到这个地步了?”
颜柔柔心道,你都做到这地步了,我不掉两滴眼泪,显得我没良心。
虽然确实没有。
她轻哼一声,扒开他的手,扭过头去,却听少年“嘶嘶”地抽凉气。
“怎么了?”她立刻回身看他的伤处。
见她自然流露出关切的眉目,慕玄白松了眉:“好像扯到伤口了。”
颜柔柔看那绷带上洇开的血迹,无措地问:“我叫他们进来给你换药?”
慕玄白却拽她袖子:“你不愿意帮我换吗?”
颜柔柔低头看他拽自己的袖子的伤臂,下意识不敢动,但很快读懂了少年的目光。
装的?
她就说,回个身的功夫,怎么就扯到他伤口了。
颜柔柔垂下长睫,故意讽刺他: “……我手笨,别又弄疼了您。”
“我不怕疼。”
“不怕疼那您刚刚是什么反应?”
慕玄白又笑,剑眉舒展:“你不高兴的时候,我才怕疼。”
灯下少年坐姿恣意,一腿搭在地面,一腿弯在床沿,伤着的那条手臂就搁在膝上,力气全用在勾她袖子的指尖了。
分明这种话,任谁说了颜柔柔都会觉得腻味的,对上他黑润的眸时,她却无言以对。
颜柔柔坐下来,为他拆起绷带来。
少年露着伤臂,稍抬眸即可见他随喉结滚动而轻张的清瘦锁骨,颜柔柔垂下眸,又看到绷带下一道狰狞的刀伤。
已经被处理过一遍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她冷静地揩去脏血与药渍,拿药依次抖上去,又扯来新的绷带,一圈一圈缠绕,最后系了个干净利落的结。
她抬腕擦擦额头的汗,却见少年正目光探究地看着她。
慕玄白看眼自己的伤口,问:“为什么你处理得这么熟练?”
颜柔柔神色微僵,很快又恢复如常:“从前不听话就得挨打挨骂,日子一久自然会处理了。当然,我受的伤和您这个根本没法儿比。”
慕玄白喉尖发涩,眸色微黯。
他想过她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好,可听她用这样寻常的语气一句带过,心口还是一缩一缩的疼。
如果他能早点找到她……
门外忽然传来秋桑的声音: “姑娘,我把药拿来了。”
颜柔柔起身开门去拿,回身却见少年别着头面向墙壁,搭在地上的腿也收了回去。
“放下后就回去吧。是不是还没用饭?以后我没按时回来,就不必等我了。”慕玄白侧躺闭上眼,哑着声音说完这些。
奇怪,刚刚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下逐客令了。
他这副样子,和那晚倒很像。
颜柔柔试探问:“您用过饭了吗?要不要让厨房传饭来。”
“周嬷嬷自会安排。你回去吧,我累了,想歇会儿。”慕玄白将薄被扯上挡住半边脸,声音从里面闷闷传来。
颜柔柔盯他片刻,轻声关切几句,放下药转身出去了。
她又饿又困,能不在这浪费时间最好。
慕玄听她掀帘时轻微的响动,听她和秋桑同周嬷嬷打招呼时柔和的说话声,等确定她真走了,才缓缓坐起身。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从江南流落到了京城?
他眼眶微红,眉间却拢上戾气,忽然跨下床一手拂开门帘,大步往后院走。
周嬷嬷正端了饭过来,见状忙问:“小侯爷,这饭……”
“先放回去。”
陆英快步跟上慕玄白:“主子,高洛青估计还昏迷没醒呢,您看要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吗?”
毕竟是宣平王的世子。
“大夫?”慕玄白冷笑,“不用大夫,就是疼我也要让他疼醒。”
穿过几个连廊,进入后院,陆英命守在门前的几个护卫开门,慕玄白却从他手里夺过提灯,直接踢门进去。
刑架上,挂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男子。
慕玄白一招手,让人端来一大盆烈酒,直接给他淋头浇下。
“呜——呃——啊!”
酒液顺着伤口滚下,男子抽搐着从昏迷中挣扎醒来,浑然不见之前翩翩公子的风度。
高洛青自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般屈辱的苦楚,待看清黑暗中那张隐隐绰绰的冷脸后,青筋毕露:“慕玄白!你知道我是谁吗?”
“什么时候一条狗的名字也要我记了。”慕玄白嗤笑一声,“把颜柔柔的解药给我。”
高洛青愣了愣,旋即大笑。
“好啊,争春楼的名妓果然名不虚传,几天功夫就能把你迷得晕头转向。那百万两银子,我花得不亏。”
“不给解药?”慕玄白完全不在乎他说什么,掏来一柄短匕,刀面轻拍掌心,缓步靠近他,“那我就拿这刀,一寸一寸削了你的皮。”
刃尖泛着寒芒逼近,高洛青强自镇定:“我是宣平王府世子,你将我囚禁在此已是犯了重罪!你要还敢伤我,我爹不会放过你!”
这话对慕玄白显然没有任何威慑作用。
都做到这一步了,把他弄死都无所谓。
根本就是个疯子。
冰冷的匕首贴上脸,高洛青屏住呼吸,面部肌肉却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缓了语气:“不就是解药吗?我能给你!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让我爹不再追究你今天的所作所为!”
慕玄白慢条斯理地用他的脸擦刀刃,见刃面沾了恶心的汗,“啧”一声用刃尖抵着他的脸不动了:“药在哪儿?”
“在府里!”
慕玄白刚要再细细盘问下去,陆英在门外大声道:“主子,宣平王带着一堆护城军来了!”
高洛青的眼中瞬间迸射出希望的光来。
慕玄白笑着感叹道:“来得真巧。”
他用匕首拍拍高洛青的脸,却没有退开的意思,三五下挥断了捆缚高洛青手脚的绳,又从他颈后一提,把匕首贴上他的动脉,拖着他往外走。
高洛青圆睁着眼,气得面色涨红,却只能任由自己被他这么窝囊地提着,直到被提到亲爹面前。
刚刚宣平王直接闯进了荣安侯府大门,此刻恰与慕玄白在正院对上。
宣平王一眼就看到自己那狼狈的儿子,登时咬紧了后槽牙。
几日前他们安插在慕玄白身边的人传回消息,说明月布庄是慕玄白在京城的重要据点,依据慕玄白回京以来的行踪,他们一致认为这个消息可靠,才在明月布庄踩点,打算在慕玄白走后直接绑了与他接头的线人。
宣平王将此事交给儿子去办,本以为会一切顺利,可左等右等,等到天黑人还没回来,才意识到出了事。
高洛青带去的人全被慕玄白控制住了,一点消息都没能传回来。
“慕玄白,你这是什么意思?”宣平王仍然高坐马背,居高临下地质问。
“这话该我问王爷吧。令郎埋伏在街边巷口,对我痛下杀手,是什么意思?”慕玄白不紧不慢地仰起头,短匕已经在高洛青的颈间划下了一道血痕。
宣平王攥着缰绳,恨不得扬蹄直接从慕玄白身上踏过去。
他们何时蠢到要直接动手取他性命了?他们只是想抓他线人!
贼喊捉贼!
“您回答不出来,没关系。”慕玄白摇摇头,笑道,“也怪我,当时竟没认出刺客是宣平王府的世子。我实在没敢往那方面想啊。不过呢,人我绑都绑了,总不能白绑。”
不能白绑?这说得什么屁话?!
宣平王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但嫡子在他手里,宣平王不得不软化态度,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既然慕玄白非要把纷争扯到明面上来,宣平王也不怕和他斗。
他原本在京城唯一可依靠的就是苏国公府,苏国公府已经站了王府的队,他现在是孤立无援。
“把西疆蛊毒的解药给我。”少年悠声启口
宣平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要这个?”
“嗯?看来您很大方啊,那我顺便要个……”
“来人!去把药拿来!”宣平王直接打断他的话,喝令下人道。
他没想到,慕玄白费这么大周章,就只要这个。
西疆蛊毒绝世仅有,若无门道,别说解根治的解药,就是暂缓之药也无法得到。更何况西疆与他交往甚密,此蛊和解药已经成了专供宣平王府之物。就连建元帝,也是见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