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光 第9章 解结

肖闵在这一瞬间想，现在，此时此刻，是真的吗？还是假的？是现实的吗？还是虚幻的？有人懂他，有人看穿他，他无所遁形，他痛哭流涕，像孑然穿越无人沙漠数年终于找到了另一个自己。

“肖老师，你创作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夏仲偏头望向肖闵。

有很多人喊过他肖老师，工作人员会喊，粉丝也会喊，可肖闵无端觉得夏仲说出来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多了些别的意味，并不显得疏离。

肖闵被他这么看着，感觉自己沉在海里快要溺毙。他从舞台前退到幕后，从年少走向成熟，从过去跳向未来，这一路所接收到的目光全是火热的、疯狂的，他们喊他，他们爱他，他们追随他。

但夏仲的目光总是干干净净，像片糖过饱和的湖，也像透亮的钻石，眼里好像只有好奇，不掺杂一丝异样的感情。就算是这样，肖闵也快受不了了，他别过头，不紧不慢地说：“我会想我不是我。”

“为什么？”

“我创作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坐很长时间，什么都不干，就只是坐着。然后思维突然发散，我会想到世界末日，会想到宇宙坍缩，行星爆炸，天空和海置换，鱼在天上游，人在海里行走，整个世界只有简单的黑白灰三种颜色，白天黑色多，夜晚白色多，星期一下雨，星期二下冰雹，一周七天都是不一样的天气。我挺理想主义的，我当初玩音乐玩的就是这个。”

“理想主义么，我觉得我也沾点，”夏仲点点头，沉思了一会然后说：“我创作的时候会把自己缩小缩小再缩小，缩成一微米一纳米，这个时候整个世界在我看来都是由音符构成的五线谱，我需要去感受它们，再把它们弹奏出来。我当初玩音乐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你。”

肖闵放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着，闻言无意识地抖了一下，而后他缓慢重复问：“因为我？”

夏仲：“如果说音乐是盒子，那么你就是打开它的那把钥匙，可能不止对我来说是这样，对喜欢你的大部分粉丝来说都是这样。”

哦。粉丝。

肖闵没有搭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心里有些烦躁。

什么叫对粉丝来说也是这样？难道对夏仲就没有特殊的意义么？

夏仲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微微偏开头，肖闵又说：“新歌你有什么想法？”

夏仲松了一口气，他思考了一下，在钢琴上按了几个键，说：“基本音是这几个，然后加入吉他和弦，这是我的想法，整体应该就是这样了。”

“我和你想法差不多，我写出来了一小段，”肖闵起身从角落里拿起一把吉他，“要听吗？”

等夏仲点头后，他才坐下抱着吉他弹奏。

肖闵的手很好看，大概看一眼就能看出来，骨节分明，手背布满了青筋，随着手的起伏而变化。等肖闵弹完抬起头，发现夏仲一直盯着他的手愣神，他问对方：“怎么样？”

夏仲慢吞吞道：“很好看。”

“我说的是歌，”肖闵笑了下，“走神了？”

夏仲还没说话，放在一旁的手机兀然响起，是肖闵设置的来电铃声。

肖闵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冯磊打来的电话，自从上次聚餐完他就没有再联系对方，冯磊自知理亏，也不敢再来打扰他。

他迟疑了半秒，最终接起来，对方开门见山地说：“晚上来拾遗，喝酒。”

“不去。”肖闵干脆利落地拒绝。

“你现在在哪儿呢？”

“排练室。”

“和谁？”冯磊接着问。

“夏仲。挂了。”

“诶等等！”冯磊急忙叫住他，“你问问夏仲来不来？”

“他不去。”

半个小时之后，拾遗的一个小角落里，三个人分坐卡座三边，空隙大的还能再塞下两个人，夏仲坐在中间，肖闵和冯磊隔着桌子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太好。

“那什么……肖哥，”冯磊有些尴尬，“就上次那事儿，我是真没想到他会那样说，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

肖闵不和他废话，起身拿起一瓶酒放在他面前，坐下干脆利落道：“喝。”

冯磊盯了他两秒，拿起那瓶酒仰头就喝，不过一会就见了底，肖闵才说：“行了。”

酒吧里驻唱抱着吉他正弹唱着民谣歌，是他很久之前听过的一首，名字叫《时光》。

夏仲已然走神，望向舞台，嘴里哼着调。肖闵叹了口气，说：“咋俩认识十几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有些事情得我自己处理，摔倒了也得我自己爬起来。不用我多说，你也清楚，自己爬起来和别人拽起来不一样。”

“你想让以前那些人知道我现在走出来了没事了，可我不想。我的生活怎么样，我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不需要给别人看，我现在好不好，我走出来了没有，也不需要让别人知道，你明白就行。”

“不管你怎么想，人都是会变的。”

冯磊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心里悲哀地承认他说得对——多少人壮志难酬，多少人行到晚年仍意气风发，大多数人像尘埃般，在茫茫空气中相撞、相遇，最后落定，嘴里令人发指的梦想也一同随去，最终化为乌有，直到死也不曾提起来名。

人同年龄与日俱增，一成不变和梦想一样沦为空想。

夏仲看了他们一眼，知道有些话不方便当他面说，所以起身，大胆走上台询问驻唱能否借用吉他。

冯磊摸出一根烟，点燃，雾气在眼前氤氲，他又拿出一根，递向肖闵。

肖闵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抽。

“戒了？”冯磊问。

“戒了几个月了。”肖闵闻不了烟味，于是偏开头。

“你什么想法？”

“什么？”

“对夏仲，你什么想法？”冯磊笑起来，“别给我装傻，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肖闵觉得烦躁，下意识逃避，想了想又说，“没有想法，也不可能有想法。”

“不信。”冯磊听得新鲜，点评道，然后问：“那他呢？”

“我怎么知道，想知道你自己问去。”肖闵耐不下去，终于炸了。

“喏，你看那儿。”冯磊下巴微抬，朝舞台努了努。

肖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知道夏仲是怎么跟那位驻唱商量的，居然真借到了吉他。他顺势坐在舞台中央，灯光打在脸庞处，连带着鬓边金发耀耀，夏仲神情专注，盯着肖闵的眼睛，抱着吉他弹唱。

氛围如夏天般热烈、狂躁。

像太阳。

肖闵看得愣怔，出神地想。

“也是你的歌吧？”不等他回答，冯磊说，“一听就听出来了，你的歌太有特色。”

具体什么特色，听过的人讲不明白，就连冯磊也说不清楚，旋律、节奏都劲劲儿的，属于摇滚范畴，但能让人一听就知道是肖闵的歌。

此刻夏仲在台上，唱着许多年前肖闵唱过的歌，倒真的使冯磊想到肖闵刚年轻的时候。果然是一代推着一代走，唉。

台下有人吹口哨，声音越来越大。

“再来一首。”

“是谁的歌？我听错了吗？”

“……”

“你这小朋友可以啊，有你那会儿风范，”冯磊感叹，“要不是他早被签走，不然，现在就该在我这当长期驻唱了。”

“你以为在你这儿待遇就好？”肖闵呛他。

“至少比你们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浪工作者好。”冯磊瞪大双眼，不甘示弱回怼道。

“滚。”肖闵懒得理他。

夏仲回到吧台坐下，像是还没从热浪的舞台中回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盈，脑袋里仿佛有只陀螺转来转去，转得他头晕。

肖闵点点他：“醒醒。”

“嗯？”夏仲茫然，“怎么了？”

“回家。”

“哦。”

夏日天气变化频繁莫测，这时外面在下暴雨，雨滴顺着下落风急促落下，砸向地面，变成一滩微漾的死水。

夏仲不喜欢雨天，不喜欢这种极端的天气，整个世界只剩下灰色的色调，死气沉沉。

突然，一件外套披在他的头上，上面残留着淡淡的皂香和余温，夏仲看向肖闵，眼里带着疑惑。

“披上，淋湿会感冒。”

雨只会淋湿一个人吗。

夏仲垂头，双手攥紧外套的衣角，心跳乱得像演奏时的鼓点，毫无节奏，而磅礴的雨声则是演奏过后的方寸大乱。

他在前面走，身后是肖闵，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路边停放的车旁边。

“肖老师，我来开车吧。”夏仲忍不住说。

“我没喝酒。”肖闵不容置喙道，“上车。”

车内的气味和那股若有若无的皂香不同，更接近夏日午后清新的阳光味。

这个味道和肖闵很相符，夏仲想。

大概是因为过于安静，肖闵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心里有些烦躁，还有些慌乱，而这些情绪的牵引线都指向他旁边的那个人。

“肖老师，你听过一句话么？”

“什么？”

“原话我记不太清了，但它的意思好像是，如果心情不好，可以对着雨讲，天晴之后，雨会把你的痛苦和眼泪一起蒸发带走。”

我心情不好吗？

你看出来了吗？

“现在，我的世界又在下雨吗？”肖闵倏然问了一个无厘头的问题。

夏仲摇摇头，给了他另一个回答：“在下冰雹。”

咚、咚、咚。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肖闵看着他，从他的眉毛描摹到他的下颌。夏仲的长相颇为好看，在业内很吃香，至少现在观众粉丝都喜欢这一种类型的。

他盯着夏仲的嘴唇，莫名觉得有点口渴，他偏过头，任由内心火势愈演愈烈。

车开到一半，肖闵才想起自己不知道对方的住址，于是他开口问了一遍，说话时声音却有些嘶哑。

“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前方限速五十，请遵守交通规则，导航提醒您，雨天路滑，小心驾驶。”

车很快到了目的地，雨势渐渐减小，夏仲下车前，犹豫说：“肖老师……你的外套我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你。”

“嗯。”肖闵说，“到家给我发信息。”

夏仲点头，右手推开门下车，在肖闵的注视下走进小区，过了大约五分钟，肖闵收到他的微信消息。

【夏天】：我到家了。

【夏天】：肖老师，你到家记得也告诉我。

肖闵抬抬手指回复。

【肖】：嗯。

他随即点开对方的朋友圈，里面只有寥寥几条，最上面的是乐队宣传，只有最后一条是一张照片，肖闵点开，放大照片。

是一张海报。

海报上的人，是他。

不会坑掉这一本，会以自己最大的努力写好每一本故事。

谢谢看到我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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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解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