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个大块头高个子!好高啊,小雪人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脸。又圆又黑又大的脸上嵌着一双雪白明亮的大眼睛,眼里流溢出的光泽映在黑脸上好似煤球般泛着一层盈亮,衬得那嘴唇微张而露出来的牙齿像雪一样白。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粗布衣裳,肩上扛着一只破旧的灰色蛇皮袋,右手紧拽着袋口,左手扯了扯衣襟又无所适从地藏到了身后。他的表情看上去憨憨的,似笑非笑,厚厚的嘴唇像一座小山丘,光洁的下巴没有胡子。
小雪人疑惑着“唔?”了一声,秀气的眉头微蹙,讶异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嗯,是……”那大块头抿紧了嘴唇,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事?”小雪人既好奇想知道,又想立刻跑开不理他。
大块头挠了挠耳朵,小声道:“小妹妹,我肚子饿,能不能给我点吃的?”见小雪人满脸错愕,他又小声解释,“我刚从老家来这里,身上没钱,两天没吃东西了,能不能带我去吃顿饭?”
饭?吃饭?吃饭是很贵的事情!小雪人心下暗叫不妙!她自己都不舍得花钱去吃饭!可他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在撒谎,难道他也和她一样是离家出走吗?他也一定是个笨蛋吧,不然怎么找她这个穷人寻求帮助?难道不是应该去找有钱人发发善心吗?可……连她自己都不敢去找有钱人讨食物啊!想着他和自己或许是相似命运的可怜人,她觉得自己应该帮助他,朝路边探寻了一下,指着一家包子铺,带着几分歉意:“要不我买两个馒头给你吃吧……”生怕他会嫌弃吃馒头,但还是扬着笑,朝他招手,“你快跟我来。”一边在前面带路往包子铺走。
“我要两个馒头。”她掏出一个一元硬币,递给包子铺老板,阳光下那枚闪闪发亮的钱币,变成用塑料袋装的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给,你吃吧。我也没有钱……请不起你吃饭……”她将馒头递给大块头。
“嗯……”大块头接过馒头,脸上掠过一缕失望,但还是将馒头递到嘴边啃起来。小雪人察觉到他的失望,可她也是个穷人,穷得没有饭吃,无法给予他更多了。
“那你吃吧,我得……回家了。”她跟大块头道别。
大块头嚼着馒头,信以为真,问:“你家住哪里?”
“唔,就是那边。我爸爸就在前面那条街等我。”小雪人随便指了指远处,就大步往前走。
大块头朝着她指的方向点点头,带着一丝羡慕,说:“那……谢谢你给我买的馒头。”
“不用谢,再见!”小雪人头也不回地大步跑起来,生怕他追上来。心底腾地生出一种恐惧逼迫她越跑越快:万一大块头要把她抓起来卖掉怎么办?万一他是个人贩子呢?故意装作没饭吃的样子,故意找她求助……他的那个大蛇皮袋要把她装进去完全没问题……她越想越害怕,不敢再多想下去……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的她,终于跑不动了,停下脚步,警觉回头往身后看,如她所愿,大块头并没有跟上来。她庆幸自己并没有遇到坏人,或者说即便大块头是个坏人,她也躲过了一劫。
她知道这样无端怀疑大块头不对,但她一个人出门在外,又是个女孩子,怎能不提高警惕。所以她才会机智地对大块头说自己要回家了,说爸爸就在前面等她。可是爸爸……她并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爸爸……她没有见过爸爸的样子……一次也没有。她原本以为世界上的孩子都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可是有一天,她发现小珠子有爸爸,她才知道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于是那天她壮着胆子问雕塑妈妈:妈妈,我爸爸呢?雕塑妈妈咆哮回答:你爸早死了!以后不许再问!小雪人吓得哆嗦,但为了让雕塑妈妈消气,她壮着胆子求原谅: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问了。雕塑妈妈几乎叫破喉咙般:谁是你妈妈?我不是你妈妈!快滚开!别在我眼前晃!后来,她就再不敢问雕塑妈妈关于爸爸的事情。她告诉自己雕塑妈妈就是她的妈妈,不然谁会是她的妈妈呢?不然谁会给她一个家呢?她和雕塑妈妈住在一个家里,雕塑妈妈就是她的妈妈。可是听见妈妈说那种话,她真的很难过很悲伤。难道她真不是雕塑妈妈的孩子吗?
小雪人一边想着往事,一边走在去海边的路上,五月的太阳很亮很温暖,路边长着高大的棕榈树,花坛里比她个头还高的美人蕉开着红的黄的花……这里的风景和她之前生活的江南小城截然不同,可她并没有心情欣赏风景,她完全开心不起来。从小就渴望离开家的她,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可心里只有慌张忐忑,完全没有之前预想的自由快活。比如说,她现在要去海边,可去海边要干嘛呢?她并不知道。她甚至想,要不回去吧,不去看海了,这样走在路上,别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尽管目不斜视,她还是能够感受到路人都在看她,因为这里的当地人皮肤都很黑,而在江南长大的她皮肤白净,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外地人。可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路,暗暗祈祷不要遇到坏人。虽然心里打着退堂鼓,但她的脚步还是向前,走向大海的方向。
太阳越爬越高,温度也渐渐升高,她觉得有些热,而阳光也过于明亮到刺眼。她盯着路面看久了,眼睛开始发花,一团黑一团白的光在眼前晃动……或许是走太久累着了,便赶紧在路边找了个荫凉的树下稍作休息。
“卖菠萝咯,甜蜜蜜的菠萝,好吃的菠萝——”不远处,一个推着二轮车的老爷爷似乎故意对她大声叫卖,不然为何朝她走来。
小雪人的第一反应是逃,既不想被菠萝诱惑,又是避免被老爷爷看出她是离家出走……她时刻紧张自己的离家出走会被别人一眼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