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霈的房间布置得温婉又雅致,梁霈领着纪莘走到妆台前,放下花篮,给纪莘搬了一只铺着绣花垫子的月牙凳。
“请坐。”
纪莘坐下后,梁霈没再说话,认真摆弄起新摘的凤仙花,将花瓣摘下放入研钵,从一只小罐子里舀出一勺白色颗粒,与花瓣一同捣烂。
梁霈一副认真做蔻丹的模样,纪莘愈发不明白梁霈为何特意找她,索性直接问:“你为何帮我?”
梁霈停下捣花瓣的动作,“因为我想请你帮我。”
纪莘越来越不解,“我能帮你什么?”
梁霈在另一只月牙凳上坐下,诚恳地直视纪莘,“我想请你帮我脱离梁家。”
这话来得太突兀,偏偏梁霈的神情是认真的,纪莘心头涌出许多问题,不知该先问哪一个。
梁霈看得出纪莘在困惑,解释道:“阿娘说,你是大伯母以前生下的农家女,被大伯母接来占梁家的便宜。但是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别的身份。”
“你为何这样想?”
“因为阿耶险些被打死的那日,你站了出来。还有四叔母告上县衙的那日,我看见你了,也听到了你在人群中喊的话。”
纪莘眼睫不停颤动,一时分不清梁霈讲这些有无恶意,“那日你也在围观?”
“是,我在。我很佩服你,我猜是你帮助四叔母告义绝的,对吗?”
纪莘抿唇没有回答。
梁霈若是把她发现的事说出去,纪莘在梁家必然待不下去。可梁霈似乎没有戳穿纪莘身份的意图,那么现在最要紧的,是问清楚梁霈的目的。
“你说的‘脱离’,指的是什么?若是指离开梁家,等到你嫁人的那日,你自然会离开。”纪莘道。
“我不要嫁人。”梁霈突然激动又惊慌,“我不嫁人,我说的‘脱离’,是指自立门户,远走高飞,就像四叔母那样。”
“为何?”
这次轮到梁霈不愿回答。
纪莘没打算追问,冷静地给梁霈分析:“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为何想要离家,恐怕我没有这个本事帮你。更何况,离家后你要怎样生存?你格外貌美,这是优势,但也是危险。你若真的打定主意,我劝你先找到安身立命的稳妥办法。”
在纪莘说到“格外貌美”时,梁霈侧开了头,满目悲伤,双手放在身前不安地绞动。
“我已打定主意,你说我该找到安身立命的办法,你说得对,我会仔细考虑。请你帮我,”梁霈转回视线,“我可以和你交换。”
“交换什么?”
“我知道大伯母为何接你来梁家。我用这个信息换你帮我,如何?”
纪莘略微思索,“我很想答应你,因为我确实需要你的信息,可是我不能,我怕我帮不上你。”
梁霈轻轻叹了口气,舀起一小勺捣烂的花瓣,又握住纪莘的一只手,“我既说了邀你来做蔻丹,自是不能让你空手回去,惹得她们猜疑。你且坐坐吧,我给你敷上。”
纪莘此前虽没有和梁霈说过话,但观梁霈行事,想来梁霈应该是一个安静温柔、心地纯善的女子。
看着梁霈失落,纪莘心里也不大好受。
“抱歉。”纪莘道。
梁霈在认真地给纪莘敷指甲,回道:“没关系,本就是我求你,你有权拒绝。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为何大伯母接你回来。”
“大半年以前,去岁年末的时候,我和家中姊妹一同赴宴,回来后没几日,宣国公府递来了消息,说世子看中我,问家中可愿将我嫁去做妾。阿娘喜出望外,当即就想答应,可大伯母突然横插一脚,想将这门亲事要去给七妹。”
“阿娘不愿意,与大伯母明争暗斗,闹得十分难看,祖母看不下去,便出面转圜,甚至说服了宣国公府选七妹。七妹年纪尚轻,因此婚期定在了一年之后。”
“没过多久,宣国公府世子坠马伤重的消息传了出来,大伯母改了主意,不想七妹嫁过去。我阿娘便起了心思,想将亲事要回来。再后来,大伯母找回了你。”
梁霈说得隐晦,但意思已足够明确。
纪莘沉默不语,脑中在飞速思考。
韩氏事事依着继子女,所以无论是抢亲事还是反悔,定然都是梁霓的主意,韩氏只是在替她出面。
宣国公孟淮是圣后胞弟,圣人信重孟氏,宣国公府可谓权势滔天。
梁家为和孟氏搭上关系,不惜将家中女娘嫁去做妾,各房更是各怀心思,想让这天上掉的馅饼落在自己院子。
宣国公世子已成废人,但世子名头还在,梁霓不愿嫁了,韩氏便想用一个不重要的女儿,换长房的荣华富贵。
原来这就是韩氏找纪莘的目的。
“多谢你让我知晓这些。”纪莘道,“可我没有答应帮助你,你为何愿意告诉我?”
梁霈已敷好花瓣,正在用布包裹住纪莘手指,轻轻回答道:“我被困在这里,身不由己,活得就像一个待价而沽的货品,我不想看着你也如此。”
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街市上,小贩们挑着担子游走,吆喝声此起彼伏,街边的摊位附近亦是热闹非凡。
一家卖酒胡子的摊位前,客人稀稀拉拉,与周遭对比鲜明。
摊位前一道身影风一样地一晃而过,没走出多远却突然停住,那人倒退着走了回来。
卖酒胡子的老丈见有了客人,介绍道:“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随意看,无论挑中哪个,都给你算便宜些。”
陈氿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老丈做的酒胡子虽服饰、神态各异,但皆容貌夸张、滑稽诙谐。
“老丈,若我请您教我做酒胡子的手艺,该付您多少钱?”
老丈摆摆手,“教不了。”
“我学手艺并非为了摆摊售卖,绝不抢您的生意。我会些木工,也算是有基础,您大可先教教看,若觉得我实在愚笨,再赶我走也不迟,但我保证,钱我依然会照付。”
老丈并不想教,便狮子大开口想将人打发走,“十贯。”
陈氿不假思索回道:“成交。今日我还有事,明日我来找您学手艺,届时把钱付给您。”
老丈大吃一惊,正想再问陈氿当真想清楚了,却见另一人风风火火地出现,同陈氿说着话将人带走了。
来人正是邱常发。
邱常发找到陈氿时已是气喘吁吁,但没忘抱怨,“你跑那么快做甚?你躲着你生父派来的人也就罢了,怎么把我也甩开了?”
“方才只觉得晦气,想走远些,没顾上你。”
“我知道你恨你生父,但他现在想找你回去,没准这是个报复他的机会呢。你想啊,他名义上的独子,宣国公府的世子,如今已是废人,废得不能再废了,你若回去,以你的聪明才智,取代一个废人还不是轻而易举。把宣国公府拥有的一切都变成你的,这不也是一种报复的方式。”
陈氿一个字都不爱听,“滚。”
两人说话间,走到了陶记酒肆的门口。
“进去啊,今日是我们做东,应当先进去点菜。”邱常发对站定在酒肆门口的陈氿道。
“你先进去,你把菜点了就好。我在这里等等纪莘。”
邱常发撇撇嘴,“行,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来见宋常侍的,你就是想抓住机会见阿莘。”
“知道就知道,我又不怕让你知道。赶紧进去点菜,别在这里碍眼。”
邱常发没进酒肆,反而一只手臂搭上陈氿肩膀,“阿莘是个直性子,看不懂你这些弯弯绕,要我说,你直接向她表明心意不好么。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她拒绝你,可就算她拒绝,她也还是我们小报的一份子,你们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不准哪天她就愿意接受你了呢。”
“我知道,可这件事需要好好准备,我还在计划。”
“呦,”邱常发调侃,“铁树开花头一遭,该不会是害羞,不敢表明心意吧?”
陈氿甩开邱常发手臂,飞起一脚,“滚,干你的正事去!”
不多时后,纪莘到达陶记酒肆,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氿。
“你是在等我和邱阿兄,还是在等宋常侍?”纪莘问。
在被韩氏抓去梁家之前,邱常发在纪莘的助力下,打动了内常侍宋培恩,后来突然出了梁季义的命案,与宋培恩的见面被耽搁,今日才终于约上人。
纪莘来此,为的便是见宋培恩。
陈氿回道:“老邱已经到了,他在里面点菜,我在这里等你,我们不必等宋常侍,直接去雅间就好。若是在大街上等他,只怕太招摇,对他对我们都不好。”
“好,我们……”
纪莘话还未说完,突然两个人走到他们面前,对陈氿抱拳行礼,“郎君。”
纪莘打量了一番这两个人,都是朴素的短打装束,健壮魁梧,隐约看得出筋肉隆起,看着很不好相与。可他们又对陈氿很是恭敬,不知是什么来路。
陈氿在看见这两人的瞬间,面色便沉了下去,转向纪莘时又极力装作无事,“你先进去找老邱吧,我等下便去找你们。”
“好。”
纪莘走进酒肆,回头看了看陈氿和那两人,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
大家新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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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宣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