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前院祠堂门口,梁叔仁被死死地按在长凳上,手执大竹板的仆役高高抬起手臂,眼看板子便要落下。
梁霈情急之下扑到梁叔仁身上,哭喊道:“祖母,求您饶恕阿耶!”
“霈儿,快起来!”梁叔仁动弹不得,只能大喊。
板子停在半空,仆役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没有半分犹豫,恶狠狠地下令:“打!”
竹板再次被挥起,梁仲信突然冲出,推开仆役,“住手!”
仆役被推得趔趄,趁这个空当,二夫人急忙把梁霈从长凳上拉了起来。
老夫人气得站起身,“仲信,你在干什么!”
梁仲信走近老夫人,“母亲,父亲昨日特地交代,待他发话再处置三弟。母亲这样做实在不妥,请母亲三思!”
“你再说一遍!”
梁仲信被老夫人横眉立目的模样所震慑,顶着盛怒重复了一遍,“请母亲三思。”
“好,好啊!”老夫人扇了梁仲信一耳光,骂道,“你是要忤逆吗!”
梁仲信大惊失色,慌张跪下,“儿子不敢!”
二夫人放开梁霈,也匆忙跪到老夫人面前。
“那就给我走开,别拦着行家法!”老夫人道。
梁仲信还在迟疑,二夫人悄悄拽了拽梁仲信的衣袖,梁仲信只好叩头,“是。”
梁仲信退回人群中,二夫人又去拉梁霈,梁霈不肯离开,梁叔仁急得大喊:“霈儿,不要再管阿耶了!”
二夫人挥手叫来几名老妈子,几人合力,终于将梁霈拖进人群。
老夫人被气得不住地用力喘息,拒绝了王妈妈的搀扶,自行坐回了椅子上。
纪莘环顾四周,三房的人只剩梁霈,二房的人已被骂退,长房韩氏摆明了事不关己,四房吴月娘虽然在人群里,但她身体虚弱,只能在她人的搀扶下勉强站着,更不会有力气阻止老夫人。
在王妈妈又喊了一次“行家法”后,纪莘走出人群,“等一下!”
王妈妈看向纪莘,厉声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纪莘无视王妈妈,走到老夫人面前,“三郎主是梁家的儿子,但更是华朝百姓,老夫人随意将人杖杀,于法不合,请老夫人慎重。”
王妈妈吩咐身边婢女和仆役:“把她拉下去!”
韩氏被纪莘吓得不轻,慌张地跑到人群中央,要把纪莘带下去。
纪莘被许多人拉扯着,高声道:“老夫人,您认定是三郎主害死四郎主,可是您有何证据?官府尚未定案,您无凭无据便要杀人,这有违律法,是草菅人命!”
老夫人置若罔闻,命令道:“把她也给我打死!”
“您想打死我,是不是因为您知道我说得对?今日我若是也死了,那便是两条人命,您堵不住所有人的嘴的,他日一旦传扬出去,整个梁家必会遭殃!老夫人,您当真想清楚了吗,您敢承受这个后果吗!”
韩氏吓得脸都白了,她管不了他日,她只觉得不拦住纪莘,长房现在就得遭殃。
纪莘和韩氏及一众婢女撕扯的工夫,人群外传来一声大喊,“都住手!”
梁叔仁认出熟悉的声音,朝着声音的方向大叫求救:“父亲,救我!”
梁老太爷拨开重重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到行家法的仆役面前,“放开!”
仆役犹豫地看向老夫人,不知该听谁的,老太爷睚眦欲裂,又喊了一遍:“放开,滚下去!”
“不行,给我打!”老夫人喊道。
下人们左右为难,局面陷入僵持,韩氏趁此机会,终于把纪莘拽进了人群。
趁着老太爷和老夫人在争吵,梁霈悄悄跑了出去。
梁霈不解长房的女娘为何会站出来,可她知道,即便那女娘说得有道理,阿耶不是可以被随意打杀的下人,但是祖母强势惯了,一定会一意孤行。
虽然祖父赶回来阻止祖母,但祖父不可能日日守在阿耶身边,阻止了这一次却阻止不了每一次,祖母总会找到对阿耶下手的机会的。
梁家没有人能救阿耶,求人不如求己,事情已然如此,不如去找官府。
就算官府要定阿耶的罪,至少阿耶不会死在今日。
更何况,梁霈不信是阿耶杀了四叔,说不定官府能还阿耶清白。
自梁霈记事起,她一直在被动承受,忍受着祖母的忽视、打压,阿娘的谩骂、指责,堂姊妹们的刻意排挤,终日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出梁府求救,是她第一次自己拿主意,今日是她十七年来最勇敢的一次,因为她必须要救阿耶。
跑出府门没多久,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迎面而来,为首一人身着深绯公服,腰系金带,气度非凡。
梁霈顾不得思考这群人是谁、要去往何处,径直跑到马前,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面前人勒住缰绳,停在梁霈跟前,逆着光居高临下地打量梁霈。
另一匹马上的一名长随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梁霈深深吸气,鼓起勇气抬起头,与打量她的人对视,“小女子梁家六娘梁霈,请郎君主持公道,救我阿耶性命!”
马上之人闻言俯下上身,“梁霈?”
梁霈这才看清,这群官员中为首的这人十分年轻,看着不过二十出头。
“对。请,请您为我阿耶主持公道。”梁霈虽能从官服辨认出他是四品官员,但不知他是何身份,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
这人又不说话,长随问道:“你阿耶是何人?”
面前人总不表态,梁霈不知他是何意,移开目光,看向问话的长随,“我阿耶是梁家三子梁叔仁。”
“呵。”梁霈面前的这人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坐直身体,轻抖缰绳,“走。”
其余人得了指令,纷纷控马前行,马匹与梁霈擦身而过,只留下梁霈愣愣地站在原处。
直到看着这群官员在梁府大门外下马,走进梁府,梁霈后知后觉,他们似乎本来就是要去梁府的。
梁家人得知大理寺少卿前来时,闹剧尚未终止,人群未散,东西更未收拾,就这么闹哄哄的,大理寺一行人已经到了祠堂前。
梁老太爷面色铁青,怒气未消,梁仲信只好率先去迎来客,“郑少卿当真是稀客,有失远迎,还望郑少卿见谅。”
郑少卿负手信步走到人群中间,状若随意地问道:“梁公府上今日在唱戏?”
梁仲信跑到梁叔仁身边,背对郑少卿,对仆役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人放开。
老夫人沉着脸走到郑少卿面前,“今日家中尚有要事需要处理,恕不能招待贵客,郑少卿请回吧。”
“要事?”郑少卿挑了挑眉,“老夫人指的要事可是动用私刑?真是不巧,这事某正好管得上。”
“实不相瞒,家中今日在处罚逆子。”老夫人道,“家丑本不该外扬,望郑少卿见谅。待他日郑少卿再来家中做客,我们全家必会好生招待。”
老夫人话里话外都在请人走,郑少卿非但不走,反倒是四平八稳地坐下了。
“某今日并非做客,是为公务而来。”
“不知是何公务?”
“自然是梁御史的命案。”郑少卿目光扫过此刻已得了自由的梁叔仁,“这案子万年县尚在调查,但看起来府上已有结论,可否讲讲,与某分享一二?”
郑少卿不请自来,说话又暗藏机锋,梁老太爷和老夫人心中不快,皆侧头不语,不肯回应郑少卿。
只有梁仲信不得不硬着头皮装傻,“四弟一向与人为善,我等对四弟是被何人所害毫无头绪,虽心中悲痛万分,但也只能静静等待县衙破案,还四弟一个公道。郑少卿方才的话当真是说笑了。”
梁霈趁着众人都在看郑少卿,悄悄走到梁叔仁身边,想将梁叔仁带离是非之地。
本来无人会注意到梁霈的小动作,偏偏郑少卿的眼风再次扫过,梁霈怕他说出他是被她招来的,连忙躲到梁叔仁身后。
郑少卿目光扫过一圈,未在任何一处特意停留,但嘴角莫名牵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懒得再和刻意装傻的梁家人打太极,郑少卿站起身,道:“某今日前来,是为请四夫人吴月娘至大理寺做客,不知哪位是四夫人,可否赏光?”
所有看向郑少卿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吴月娘身上,吴月娘面色煞白,无措又茫然地看着郑少卿。
郑少卿说完,并不在乎梁家人是何反应,向他的长随递去眼神,长随走到吴月娘跟前,“四夫人,请吧。”
吴月娘一动不动,梁仲信只能再次站出来问道:“敢问郑少卿为何要带走四弟妹?”
郑少卿回答得云淡风轻:“只是请四夫人去大理寺闲聊几句罢了,梁补阙不必多虑。”
吴月娘突然开口,声音虽低,但周围人都听得清晰,“你们是怀疑我杀了夫君吗?”
梁老太爷和老夫人闻言大吃一惊,但顾忌外人在场,没有说话。
人群中的纪莘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吴月娘会说出这样的话,真的是她做的吗?
郑少卿却是滴水不漏,“四夫人若有什么话,不妨等到了大理寺再讲。”
吴月娘轻轻呼出一口气,昂起头,收回被人搀扶的双臂,向前迈出一步,“我和你们走。”
“这……”梁仲信此前一直在硬着头皮撑场面,但现在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大理寺的人对吴月娘十分客气,只有两名长随一左一右地站到了吴月娘身边,并未触碰,更未上枷。
围观人群心思各异,大部分人之前认定是梁叔仁杀了梁季义,是以对此时的转折目瞪口呆,默默看着吴月娘被大理寺的人带走。
“等一下!人不是姨母杀的,是我!”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