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翠阁雅间里,邱常发在张小五头上轻轻敲了一拳。
“小五,陈氿不是那个意思。”邱常发道。
“怎么不是那个意思,袁适养了外室,背后还有别的事,这两句加在一起,不就是袁适养外室是有人指使的?”
张小五的联想过于离谱,邱常发只好仔仔细细地给他分析:“袁适养外室估计有些时日,明明之前藏得好好的,可是突然有人买永庆公主的丑闻,把我们引到了袁适那里。随后陈氿一去袁宅,永庆公主就知道了外室的事,也去了袁宅,如此大闹一通之后,袁适那点事再也藏不住了。你想想,这事巧不巧?”
张小五狠狠点头,“巧,太巧了。所以呢,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邱常发回答不出,他转而对陈氿道:“陈氿,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昨日中间人来找我,说是雇主在催促进度。”
陈氿微微惊讶,“这么急?”
“可不是。不只问了进展,还仔细问了我们是如何调查的,我就说我们安排了人进入袁宅。然后他就又问安排的人是男是女,我照实说了,一男一女。”
“竟问得如此详细?以往的雇主可从不关心这些,都是只看结果。”陈氿敛眉思考,事情和他想得不大一样了。
“我明白了!”邱常发一拍手,“我们之前报了荣庆公主那么大的丑闻,我担心她会报复,所以一直留意着荣庆公主府的动静,幸好她自身难保,顾不上找我们麻烦。我听说,对荣庆公主的处罚快定下了,八成是遣去封地,无召不得回华都。正因如此,荣庆公主急于在离开之前,给宿敌永庆公主找个大大的不痛快,所以她作为幕后雇主才会着急进度。”
张小五听得愤愤不平,“处罚就是遣去封地?她吞了那么多钱,那些钱是哪里来的,还不都是民脂民膏。就应该砍了她的头!”
“小五,慎言!”陈氿喝止张小五,又去问邱常发,“行明呢,他现在如何?”
邱常发道:“行明辅助荣庆公主贪墨悲田院钱款,可他是出家人,又有昭福寺住持出面求情,朝廷不便处置他。他自陈佛心不稳,愿用一世赎清罪过,自请入昭福寺藏经阁,此后一生翻译、整理经文,永不离开藏经阁,朝廷也就同意了。”
“就这?”张小五又不服不忿的。
“不然呢?荣庆公主不也就是被遣去封地,主犯尚且如此,从犯还能砍头?再者说,行明阿师是得道高僧的高徒,他本人也是造诣精深,总要留些颜面。依我看,阿师做下错事,就是被公主胁迫的。”邱常发道。
“还依你看?那依我看,行明是六根不净,被美色所惑,他就是被荣庆公主引诱了!”张小五边说话边做鬼脸。
邱常发懒得和张小五争,戳戳陈氿,问:“怎么不说话了,想什么呢?”
“老邱,你从何处打听的荣庆公主府的事?”陈氿问道。
“公主府有两个邑司丞,一个姓王,一个姓吴,我找的姓吴的那个。也就是荣庆公主快倒了,府中人心散了,吴邑司丞为了日后出路,正在抓紧捞钱,这才让我有机可乘。”
陈氿略一沉吟,道:“我要见一见这位吴邑司丞。”
日暮西垂,算着应是桓晋散值归家的时辰,纪莘边走边想,她调去东跨院的事该告诉桓晋了。
门房大叔前几日受了伤,门房之职暂时交给了一名仆役,纪莘路过时问起,方知桓晋已经归家。
纪莘心道不好,若是桓晋问起她为何不在,还得编个理由。
没想到桓晋没问,他见到纪莘后只笑了笑,随后极自然地起身去往厨舍。
纪莘跟进厨舍,桓晋正执箸从一只大木碗中捞起翠绿的面条,分装进两只小碗。
“槐叶冷淘煮熟后要过凉水冷透,但也不能浸得太久,还好你回来得及时。”
“这是郎君做的?郎君今日怎么亲自下厨?”
桓晋盛好面条,递给纪莘一碗,道:“幼时每每阿娘下厨,我常常在旁帮手,后来我家离开华都,阿娘缠绵病榻,阿耶诸多公务在身,家中都是我来烧火做饭。今日一时兴起,请你尝尝。”
说话间两人走回房内,相对而坐,纪莘尝过一口后,道:“劲道,透凉,正适合消暑,郎君好手艺。”
“过奖了。”
两人都非善谈之人,此后再找不到话题交谈,沉默地用完槐叶冷淘,纪莘放下竹箸,这才想起要说的事。
“郎君,今日管事问我愿不愿意去东跨院,我同意了,明日便会调过去。”
“我知道,方才回来时,管事已告诉过我。”桓晋道。
“管事和我说,我以后负责每日煎药。郎君认识住在东跨院的人吗,她为何需要每日用药?”纪莘试探道。
桓晋未答话,起身从书案取来一只细长木盒,交给纪莘。
“你惯写小楷,适合用鸡距笔,这支笔送给你。”
之前桓晋借给过纪莘几本书,纪莘无事时曾照着书中内容随意抄写,没想到原来被桓晋看到了。
“我只是随意写几个字,写得实在一般,哪用得到郎君送的好笔。”桓晋又取了本字帖,递给纪莘,纪莘尴尬道,“郎君,我不是这个意思。”
桓晋失笑,“我知道,是我想送你。这两样并不贵重,你不必觉得过意不去。”
纪莘收下字帖,连着木盒一起抱在怀中,“多谢郎君,郎君对我多有照拂,我一定铭记在心。”
桓晋温和笑道:“寒门出身之人求学不易,其中女子则更为不易,你我有幸相识,我也只是尽几分绵薄之力。祝你日后但凡所求,皆能得偿所愿。”
纪莘心口发烫,笑着回他:“我也祝郎君日后事事顺遂,所愿皆偿。”
桓晋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回道:“好。”
华都城门处,本是个寻常日子,可城门外却乌泱泱地围了许多人。
普通百姓被身负铠甲、装备齐整的卫队所震慑,不敢靠近,但远远地能看出似乎是两队人马。
荣庆公主素衣淡妆、未饰钗环,举止依旧高贵典雅,缓步走到永庆公主面前。
“妹妹特意挡在城门外,想来是为我送行,我这做长姊的让妹妹苦等多时,真是不体贴了。”
永庆公主美得张扬,笑得肆意,“无妨,你我姊妹最后一面,我等再久都值得。更何况,长姊并未让我等多久。”
荣庆公主冷下脸,贴近永庆公主,“棋差一着,满盘皆输,妹妹好手段,我认。但我也奉劝妹妹一句,收敛些,免得哪日被人抓住把柄,落得个更凄凉的下场。”
永庆公主笑得花枝乱颤,笑了许久才堪堪平复,“原来长姊以为你的事是我抖落出去的,你错了。事后我是有跟着踩上几脚,让你再不能翻身,但发现你的腌臜事的,不是我。长姊你多行不义,自有长了眼睛的看不惯你。”
荣庆公主审视地扫过永庆公主脸颊的每一寸,“当真不是你?”
“长姊,别想这些了,我劝你还是多为以后打算打算。行明不过三分像袁适,就引得你做下糊涂事,你一次两次地栽在男人身上,这可怎么行。有句话怎么说的,吃一堑长一智,长姊你也该长记性了吧?你以后再无机会同我争,华都城里不该你惦记的人、事,你都别惦记了,守好你的封地,安分守己地过日子,这才是正经。”
荣庆公主冷笑一声,她这个愚蠢的幼妹,居然以为她接近行明,是因为行明长得像袁适,甚至还以为,是行明诱惑她做下贪墨之事。
“妹妹你错了。”踏上车舆,放下车帷前的最后一刻,荣庆公主回头对永庆公主道,“我同你争的,从来不是男人。”
因为母妃出身低微,荣庆公主自幼便懂得装得温顺、端庄,磨平一身棱角,扮作完美无瑕,如此才能不被欺负,赢得圣人注意,获得宠爱。
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偏偏幼妹乖张、跋扈,却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因幼妹的阿娘是一人之下的圣后。
一次次的争不过之后,她没有被击垮,而是愈发顽强,更努力地扮作贤惠温婉,坚信着只要她足够努力,总有一日,她会将幼妹彻底比下去。
偏偏在这时,婚事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原来,无论她多么优秀,她始终是可以被人随意支配的棋子。圣人是宠爱她,可在圣人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圣后和幼妹。
荣庆公主终于明白,牢牢掌握住权势,她才有可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才能不再如此委曲求全。
可追求权势需要代价,譬如钱财,她背后没有强大的支持,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最初结识行明,她只觉得与他说话投机。可在发觉悲田院能助她一臂之力后,她与行明的交往变得刻意,她利用了行明对她若有似无的一丝情意,诱他助她成事。
可惜,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有些结果似乎在做选择时已经注定,她逆势而行,功败垂成,她认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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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幕后雇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