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惊讶欣喜道。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过来看我。”
清一道长抖了抖眉毛,脸上挂着慈笑,映着面上的苍老的皱纹,活像个白胡子老神仙。
他一直渡步坐到了姜予安身边才慢悠悠回道:“知道你醒了,为师想着你这皮猴也睡不着,干脆就顺道过来瞧瞧你。”
姜予安笑嘻嘻回道:“您猜的可真准,来的也正好,还能陪我说说话。”
“你啊你,身体可好些了?明天若雪下山可以让她顺带买两只老母鸡回来,正好给你补补身体。”
姜予安哭笑不得道:“师父我是个修士,又不是小孩,至于吗?”
清一道长翘着白胡子含笑打趣道:“哼哼,你也知道自己是修士啊,我还当你不知道呢,下次可不许这么莽撞大意了。”
“知道了。”姜予安被调侃,亦不好意思笑了。“我还没问您呢,您这次怎么提前出关了。”
清一道长闻言这才慢慢收敛了笑意,他摸了摸干的有些炸毛的白胡子,眼神复杂,像是在思虑要如何开口。
半响才道:“安儿啊,为师这次提前出关和我后面要说的话有关,你一定要听好了。”
清一道长说着说着,语气变的十分严肃。
姜予安不明所以,看着师傅如此严肃,心中好奇更甚。
他往前靠了靠,眼神认真道:“师父请讲。”
“你这次在外,是不是有在那树妖面前受伤流血。”
姜予安惊讶点头,带着槐树上山,手被擦破这见事,小到连他本人都差点忘了,他不知师父此时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来。
“你可知那树妖为何突然对你下手。”
姜予安抬眸,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他缓缓摇头,思索着道:“难道…和我的血有关?”
“这事本该早点告诉你的,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番折腾。”清一道长叹了口气,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简递了出去。
“藏经阁顶层因藏有许多禁术异闻,所以一直封着不让你们入内,这枚玉简便是我从顶层特意拿来的,它上面有记载有关灵血的事情,你且看看吧。”
“灵血?”姜予安疑惑的将玉简接了过来。
师父打了半天哑谜,玉简一到手,他便迫不及待的打开看了起来。
玉简中内容不长,开头记载的是千年前的一场祭祀。
一千年前,他们所处的下界灵气浓郁,修士多如牛毛,天才如过江之鲫一茬接着一茬,飞升成仙者亦大有人在。
可突然有一天,灵气如泄洪般开始断崖式下跌,这是一场祸及整个修真界的天灾,影响十分深远。
在那之后修真界像蝴蝶效应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因着灵气的骤然锐减,修士修炼开始变得缓慢起来,许多人寿数跟不上修炼速度,老死在求仙途中。
飞升上界的通道在慢慢被扼杀。
修士品尝过修为所带来的强大和长寿,他们比寻常人更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可没人能找到灵气锐减的原因,如末日般的死亡恐惧弥漫在修士头顶,他们开始将这场诡异的天灾归结于天罚。
为求上苍返还下界灵气,一些修士们竟开始自发的举行起了祭祀活动。
祭祀不过是毫无根据的迷信,是修士求路无门下的举动,当然毫无效果,下界的灵气依然在减少。
可没有结果的祭祀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得越来越过激。
他们开始大肆捕抓活人用于祭祀,他们称这些活人祭品为人牲。弱肉强食下,弱小凡人和修为底下修士都会被当作人牲祭祀杀害。
打着神明的幌子,祭祀现场却如人间炼狱般尸体堆积如山,哀鸿遍野。
也许是杀的人实在太多,祭祀现场竟真的出现了神迹,祭台周围灵气竟有所上升。
这一发现让那些修士变得更加疯狂,他们将这当做是神的指引。
无数场活人祭下来,会毫无规律的出现几场灵气上升的现象。
他们找寻着其中的不同,渐渐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真正使现场灵气上升的不是神赐予的,而是那些活人祭品。被杀的人里有极少数人的血本身就含有灵气。
他们将这些血液中天生含有灵气的人,称之为灵人、血奴。
这是灵人的存在第一次被世人发现。
可后来,主持祭祀的修士知道原因后不仅没有停止祭祀,反而假借祭祀之名继续残害无辜,只不过祭品从普通人换成了灵人。
利益驱使下,他们开始大肆收罗寻找灵人,灵人被架上祭台,成为了指定的祭品,只是享用祭品的人从上苍变成了他们自己。
只因血液中含有灵气,招此祸端,魂断祭台。
可灵人本就稀少,根本禁不住如此大肆残杀,很快便被杀绝了。
那些修士这才渐渐停止了疯狂的杀戮,随着时间流逝,活人祭也慢慢退出历史舞台。这段黑暗的历史被摒弃,被谴责。
人性使然,灵人的存在成了修士的禁忌。
往后的岁月中,仍有灵人出世,台面下,修士暗中一但发现灵人踪迹,仍会如野狗闻着血腥味般,偷偷找寻吞吃。
在修士眼中灵人不是人,是人牲。
——
姜予安怔怔的从玉简中回过神来。
“师父你是说…我的血是灵血,我就是灵人。”
“是的,你不仅是灵人,你血液中含的灵气还特别浓郁,这在灵人中也是十分罕见的存在。”清一道长解释道。
姜予安还是感觉不可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他渐渐想到从前的许多蹊跷,为什么小时候引气入体时突然的瘆血、为什么师父耳提面命的让自己不要受伤、为什么树妖要加害自己。
现在这一切都说的通了。
清一道长安慰道:“徒儿,虽然这体质是个祸患,但你也不必为此难过,天生地长,本是钟灵毓秀,是人的利益让它妖魔化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往后多加小心就是。”
姜予安知道师父是怕他难过在安慰自己,他看着眼前的小老头,心中暖洋洋的:“我知道了师父,我才不难呢,不就是灵人吗!我感觉和别人也没两样!”
清一道长翘着白胡子,眼角的皱纹笑的迷成了一条缝,欣慰道:“说的没错。”
片刻后,又话峰一转继续叮嘱道:
“也不能太过无所谓,这体质让你收收性子也好,像你这次就是,好在万幸没有出什么大事。”
“放心吧,师父。”姜予安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还有你手上的莲花印记,一般来讲灵血只有受伤才会暴露,但遇到厉害的修士即便不流血,用特定的手段也能发现,好在你手上的莲花印记替你遮掩了,只要不流血,即便是半仙期修士亦查不出来。”
话赶话的聊到此处,姜予安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吐出:“师父,我腕上的莲花印记到底是什么?”
清一道长摇头道:“为师也不知道,这印记没有记载,符纹复杂,一般人研究不出来,为你画此印的人十分用心良苦。”
姜予安沉默了,他抚摸着手腕,半掌大的印记,他好似能透过这些黑色的纹路,感受到画者的温柔。
室内沉寂,暖黄的长明灯摇曳着温暖的火光,照映在二人身上,投下一片的淡淡的人影。
“不说这个了。”姜予安硬扯出个笑来转移话题道:“师父,我的体质还有谁知道?”
清一道长不甚在意的回道:“噢,这个啊,你师弟也知道。”
姜予安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宁撄也知道?!”
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比自己这个当事人更早知道。
“你忘了吗,你那年引气入体,性命垂危,还是宁撄第一个发现的,他就是那时候知道的。”
姜予安内心吐血,那时候还是十一年前吧,师父瞒他也就罢了,这家伙居然也瞒的这么死。
清一道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挂起神秘莫测的笑来,嘴角的笑意配着上翘的白胡子,显的整张苍老的脸莫名的有趣搞笑。
“宁儿可比你稳重,他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
清一道长说完替他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早点睡吧,多睡会能补气养血。”
姜予安开口还想继续问:“师父我还有好多事没问完呢!”
清一道长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却是早就已经飞快的起身离去了。
——
清一道长从姜予安院子离开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的院子靠近后山,位置十分偏僻,从卧室打开窗户,可以眺望到远方的悬崖。
悬崖是流云宗的禁地,万丈深渊,崖底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雾气。
这是清一道长特意选的住处。
窗外远山孤寂,雾霭深深,黑夜下料峭的悬崖似一张可怖的大嘴。
清一道长驻立于窗前,背影清寂沉默,望着远处的山霭,似与黑夜相融。
此时的他才真正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形消瘦沧桑,面容透着憔悴孤寂。
数百年来,每天立于窗下遥望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
小离甩了灰白色的毛发,跳上窗户,趴在他身旁,陪着他一同朝窗外凝望。
清澈的狐狸眼中倒映着黑色的远山和深遂的悬崖,一人一兽是同样的沉默。
褪色的回忆赋予了这片土地不一样的色彩,被单独留下的那个人也只能靠这些旧景去缅怀了。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姜微师父眼中那沉积的情绪。
清一道长望着那黑沉似渊的悬崖,声音轻如落叶:“答应您的事情,我恐怕…要食言了。”
寒风萧瑟,静寂无声,他仿佛在与人对话,又仿佛是说给自己。
姜微的元神困于崖底已有上百年,元神的气息越来越弱,再不动手就要来不及了。
遥望着窗外的眼神,承载着复杂又沉重的情绪,他耳边好似又响起姜微咳血的诫言…
人死如灯灭,我去后你万不可再起救我之心…
不要收灵人为弟子…
可笑的是,他这个不孝的徒弟恐怕一个也做不到了。
只要她的元神能夜枕青山,招魂往生,不孝就不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