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故坐在葵花田间,巨大的花叶刚好把他遮得严严实实。他做好了整晚守夜的准备,不住朝手心哈气取暖的过程间目不转睛望着间隔不远的楼房。这样一坐,就坐到了后半夜。
到了后半夜,祁故实在撑不住了。起先垫在地下的替换短袖,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附近一种不知名的小虫子夜里吵最欢,它的声音又加助了祁故的迷糊。祁故由最开始的目不转睛,逐渐变成了差等生听数学课的样子。
就在祁故由打瞌睡即将变成真正睡着时,几个人影停步在楼房。祁故虽意识迷糊,还记得自己今天守夜的目的,见人影开锁后走进楼房,他拖着半醒半梦的身子小跑到窗口。
多次翻窗的经历,促使祁故即便意识游弋,也能迅速透过窗口向内打量。他看到楼房内此时走进五个中年男性,其中两个一进楼就折身往地下室去了,祁故没能捕捉到他们的脸。而剩下的三人,在祁故拼命揉眼睛以求视线清晰的时候,走到破烂暖炉前,三两下点着了火星,围坐一起烤火取暖。
只见一个男人将手伸近炉火,坐在一个低矮板凳上。以祁故的视线看去,男人背对他分辨不出脸孔。那男人语气闲散讲:“妈的,今儿早上新闻又播那女的了。”
留在地室外三人中的一人搭腔说:“这事拖下去对咱们没好处,不如认个栽,宰了那小子一拍两散。”
随着男人话音落下,起先走进地室的同伙迈步走出地室。一个声音回应了先头讲话的男人。
“折腾了这么久,一拍两散?成天提心吊胆,到头来半毛钱不挣,哥几个哪里受过这么大委屈?不到最后一秒,留着小崽子有用。”
烤炉旁边以及随同走出地室的同伙在一番沉默后,都默认了男人的话。这时,室外发出不大不小一声闷响。起先背朝楼房窗口的男人猛得站起身。
“谁!?”
祁故听到楼房内声色俱厉的一声“谁”,不敢再失误出声,后背紧紧贴着灰瓦砖,心跳剧烈。屏息间,听力敏锐分辨出男人逐渐向他走近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距离逐渐缩小,终于只剩下一墙之隔。
男人目光向上,注意到破碎窗口,眯缝着眼睛手朝上摸索而去……
“是只流浪猫吧?”有人从烤炉旁站起,朝窗下男人喊了一声。“这破地方,一到晚上遍地流浪猫狗。上回老王不留神,不就一脚踩猫屎上了?”
男人抽回向窗口摸去的手,恼羞成怒面向同伙:“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你个生孩子没□□的主!”
祁故紧紧抠在墙壁上的手这才松懈下来,指腹甚至抓破了十指流血他都是后来才发现的。当下,他无声大口喘气,听到楼房大门被拉上,男人们步伐零乱撤出建筑物。
男人们一路斗嘴,被唤老王的男人最后一个走出楼房,在转弯处忽然表情一变跳脱到楼房侧面,“啊”的一声手舞足蹈大喊。
同伴这一举动,使得在场众人哑然。
老王双手屈放在头顶,保持惊吓状态不动,算准了楼后有人的他把眼睛瞪出眼屎愣是没看见半个人影。
“鸟儿都没有?!”老王慢慢站正姿势。
有人一巴掌拍在老王头顶,随后同伴们哈哈大笑嘲讽老王。
“你他妈的今天被撞克了,还是出门忘记吃药?”
“老子他妈明明感觉楼后有人,咋他妈真是猫?该死的臭猫,回头别让老子逮住,炖了它崽子。”
一众人骂骂咧咧,身影隐于夜色中。
不等他们走更远一点,祁故终于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不再灵动的眼睛紧紧瞪视着远离楼房而去的男人,月光相助,照亮了拍打在同伙脑后的一双手以及那双手上翠绿色的鱼纹形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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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故妈妈正招呼着一众晚归朋友,听见门把被小力转动。
“祁故?”妈妈惊讶问,“你不是讲今晚在同学家住吗?怎么大晚上的回来了?”
祁故无力回复妈妈,抬头,望见站满一屋子的客人。他忽然剧烈反胃,冲进了卫生间。
“孩子感冒了吧?”其中一个客人关切对做父母的讲。“晚上天冷,小家伙是不是和小同学吵架了?哈哈……”
等祁故从卫生间出来,妈妈关心地上下打量他。他唯恐待在客厅,转头就进到自己房间。
房间里,一个瘦小的男人横躺在祁故床上。
祁故妈妈抱歉地敲了敲房门。“小故,王叔叔有点喝多了,妈妈以为你今晚不回家就让王叔叔睡你房间了。”
祁故累了。没有抱怨。躺到床铺另一边。
也许是酒醉程度不深,又也许是房间外动静太大,瘦小男人睡了一会儿猛一打哆嗦清醒了过来。之后,他就没了睡意,一直仰头看天花板眼睛发怔。
祁故背朝男人转过身,鼻翼间都是酒气,他也根本睡不着。意识澄清,祁故听到从床铺另一头频繁传出清脆的“咔塔”声。
咔塔。咔塔。
祁故偷悄悄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正要望向男人,忽然听到男人厉声一句:
“你是在看我吗!!”
顿时,祁故头皮发麻。他的耳边响起那句“不如认个栽,宰了那小子一拍两散”。
房间里静得可怕,室外却俨然吵嚷至沸腾。这时,男人忽然疯癫的“嘿嘿”笑起来,声音包含酒后的嘶哑与浑浊。
“嘿……嘿嘿……”男人坐起身,朝祁故故弄玄虚一摆手,手中跌出一节手铐。
有生以来,那是头一回,祁故亲眼看到手铐这种东西。此前,它就像是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代表演绎虚构与艺术加工的物件。
男人笑盈盈但不容祁故反驳,喝令他:“把你手拿过来。”
祁故只好把手送过去。
咔塔一声,手铐烤在了祁故一只手腕上。
祁故莫名感觉喉咙又干又腥。
“另一只。”男人又说。
于是咔塔又一声。祁故的双手都被固牢。
男人笑声更加扭曲,饶有兴趣观赏着小孩子的反应,嘴里叽叽咕咕说些“小孩子毛都没长全”“小娃娃提前认识到世界的美好”诸如此类祁故听不懂也没听见的话。
对男人讲话声自动屏蔽的祁故,暗沉的眼瞳中分明印刻出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他曾经一度嘲笑链条劣质、污秽,怎么有能耐约束一个人?
太愚蠢了。蛇打七寸,鱼伤逆鳞,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东西枷锁在一个特定阶段,会使人胆寒。
“小子。”男人招手在祁故面前,“现在你被铐住了,只有叔这里的钥匙可以打开。怎么样,叔是不是很厉害?”
咔塔一声。男人解锁手铐。
祁故意识回归,对男人凭空生出反胃心理。他躺下,背朝男人。
“不厉害。逗小孩的玩意。”
“哟?”男人似乎没料到祁故会这样讲,小大人似的。他又惯常的嘿嘿笑起来,赌气解释说:“你合计叔这玩意是玩具?”
“不是吗?”祁故反问。
“叔这家伙可不是玩具,是真家伙。”毕竟喝了酒,男人说话颠三倒四。之后的时间里,他不停噜苏他有多厉害,有多值得祁故一类小娃娃崇拜。他的手铐作用多大,他有多少诸如此类的真家伙。谁要是不听话,他一准……
一准后面的话,祁故就没能再听到了。男人昏睡了过去,呼噜声替代了他毫无头绪的自负声音。
等男人睡熟了,祁故不出声音坐起在床上。他小心翼翼后靠到床沿,整夜整夜,他目光凝视着床上的男人。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一个人,那么当年王建国就已经死在后来叫了他一辈子“爹”的男孩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