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什么?恨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就是他。
向阳揽过牧清野,把他抱在怀里,好像又瘦了些,牧清野以前也瘦,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好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裹着一架骨头。
“会有办法的,奇迹总是会发生在最后时刻。”
但奇迹没有降临,上天没有庇佑牧清野。
办公室里,孙医生看着眼前被翻了无数遍的病例,及检查报告无声地叹了口气。
“还有机会的,十几亿人口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心源吗?”向阳动手又要去翻,但被孙医生制止。
“向阳,你自己也是学医的,你把这些拿过来给我看,包括你提出的各种方案,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优秀。”孙医生从一堆报告中抽出一张,可以看出字迹越到后面越潦草,“你也知道这些都不行不是吗?”话是残忍的,但现实也确实这样。
“你想让我指出你的不对,否定你。”
“向阳,你做的已经很棒了。”
天越来越冷,牧清野的情况也愈发严重,向阳几乎只要有空闲时间就去想各种的方案,做实验,做数据,但牧清野的病已经拖太久了,先天性心脏病,牧清野也有三十了,换句话说,已经是上天眷顾了。他现在身体器官已经开始衰竭,好像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只学了些皮毛,只拜托孙医生可以跟其他主任一起商讨一下,一定有哪里漏了的。”
“你们应该都要好好放松一下了,不应该一直紧绷着,对病情没有好处的。”孙医生走过去拍了拍向阳的肩,“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可惜当年没有抢过你的老师。”
向阳不知在楼下待了多久,冷风把树上仅剩的树叶一片片吹落在地,是刺骨的寒意。冬天来得太突然,人们好像都没有准备好,人们都紧紧裹挟着身上的外套。不知道是谁呢喃。
“今年看起来是个会下雪的年。”
会下雪吗?向阳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连身边什么时候坐了个人都没注意到。
“傻小子,你倒是坐得悠闲,在下面冻死着急的也是家里。”
“林霄?你不应该在老家吗?”向阳看到旁边的人,有些惊讶。
“那也不可能一直待那啊。”林霄垫到后脑勺靠在长椅上,“你呢?被家里赶出来了?”
“散散心。”
“害,你说人生多坎坷,这个坎过不去,为什么就不能把它填平,踏过去呢?”
“学霸作此感想是为何呢?”向阳问。
“跟念念的事恐怕遥遥无期。”
向阳听到这一下就坐起来了:“回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回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但回去后就不是了,我爸妈去得早,好不容易到我大学毕业能喘口气的时候,我连孝都没来得及尽。”
向阳:“到底怎么了?”
“他们说我跟念念八字相冲,我是个克亲的,年纪轻轻户口就我一人,不同意我们。”
“那程念什么想法?”向阳知道程念家里人说话难听,但没想到会这样戳林霄的脊梁骨。一个地方的,也好歹都是看着他们几个一起长大了,怎么说话还要这样伤人。
林霄:“你也知道,念念是从小就倔,说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说她这次回来只是通知他们,我看她呀,就是傻得很。”
“所以……”
“嗯,在老家纠缠了一个多礼拜,假期也差不多耗没了,念念挨了一巴掌。豆儿,你知道吗,念念当时就仰着头,那半边脸都肿起来了,但她还是说要跟我。”
“她跟家里闹掰了,虽然说,早该掰了。”
程念是村庄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还是个女娃,村里人早在程念初中毕业的时候就开始给介绍对象,但她说要读高中,在到后面说要读大学。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女孩子家家总归还是要嫁人的,这不是在养别人家的吗?再到后来大学毕业,找个有点钱的男朋友就嫁了,读完年纪都不小了,该成家了。字字句句都叫她踏入深渊。
“你们俩这么多年,这点难算得了什么呢?今年不行就明年。”
“她十几岁到现在的二十几岁,几乎整个青春都都给了我。向阳,你说一个女孩子的七年我又该怎么偿还。”林霄仰头看着天,眼圈泛红。
“那你就应该更加坚定地陪在她身边啊,跑我这里干嘛?”向阳说。
林霄转过头看他:“如果她能过得更好,那些关于我的选项都可以pass掉。”
向阳大概是知道现在的情况了。
“她老板有意培养她,刚好最近有个新开的项目,她老板许诺只要她去,回来之后,就给她升职。”
“所以,分开是最好的打算。”
林霄重重地叹了口气,似哀怨,似不解。他们陪伴了彼此无数个日日夜夜,一遍遍确定对方的对自己的爱意,他们都以为,他们一定能走到最后。没想到的是,当初觉得死亡都不能将彼此分开的少年,却在长大后因为一个决定分开。
“你怎么打算?”向阳问。
“我?工作室现在做起来了,我打算把规模再扩大。”林霄盘腿坐起,“我跟念念之间问题太多了,只是这几年一直在忙。看似完美的表面,里面早已千疮百孔。”
向阳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走啦,去我家,阿婆可想你了。”
林霄他们之间的事情他并不是很清楚,但如果他们两个都认为分开最好,那他也没必要再劝什么。程念也确实太苦了,家里人的重男轻女,对她的不重视,如今她终于可以去做自己了,作为朋友来讲,他是开心的。
啊婆见着林霄倒是开心得很,因为工作原因,林霄去看啊婆的次数不多,他在工作上一丝不苟,但在生活上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程念安排。
“程念那孩子呢?今天怎么没一块来?”啊婆有些纳闷。
“啊,念念工作上有事走不开,说下次来看您,这次就让我来陪陪您。”林霄笑了笑,挨着啊婆坐,“啊婆就不想我吗?”
“好好好,一样的一样的,你来啊婆也开心,今天我给你们做大餐!”啊婆乐呵呵地说。
“好啊,好久没吃啊婆做的饭菜了。”林霄跟着啊婆进了厨房帮忙。客厅里就只剩下牧清野跟向阳。
“今天有按时吃药吗?”向阳坐过去帮牧清野按摩腿部。现在天渐渐冷了,牧清野大多数都是在家待着,他现在站久一会或是久坐着都容易腿发麻,白天不带眼镜行动起来也不方便,索性也就在家待着了。
牧清野点头:“吃了。”
“怎么感觉你今天心不在焉?”向阳刚刚就发现了,他们刚刚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牧清野就在旁边发呆,向阳故意去捏他的手心,牧清野才一脸茫然地抬头去看向阳。
“向阳。”牧清野斟酌着开口,“我的眼睛,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向阳的手一顿:“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天,白天带眼镜还是可以看见。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跟你说一声,啊婆现在年纪大了,总不能一直让啊婆照顾我。”
“我知道,哥,你能主动跟我说我很开心。明天开始我有时间我就会回来,到时候你跟啊婆我都能照顾到。”向阳往厨房看了一眼,见厨房的二人都在专心做饭,转头揽过牧清野的肩轻轻吻了上去。
感受着唇瓣上温润的触感,牧清野感觉冰凉的手才渐渐回温,这些天他一直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会好的。一次又一次猝不及防陷入无尽的黑暗,他实在是无力去隐瞒向阳什么,他迟早会知道的,向阳那么聪明。
“哥,不开心就不去想了好吗?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向阳抬手抹去牧清野脸上的泪珠。
牧清野别过脸去,窗外是一片金黄,太阳要落山了,外面的风好像又大了些,天越来越冷了,那新年呢?离得也不远了吧。
“哥,理我一下好不好?”
牧清野没有说话,只是拉住向阳的手,借力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向阳赶紧站起来扶住他,牧清野不愿意坐轮椅,现在天冷只能靠腿麻僵硬也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摸过去。
“带我回房间吧,我现在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好。”向阳把牧清野圈在自己怀里,“我抱你回去。”
牧清野皱了皱眉,不赞同的说:“家里还有人,而且我现在还能走,暂时……啊!”牧清野感觉脚下突然悬空接着就听到向阳带着得意的笑:“哥,我现在比你高了,可以很轻松的抱起你了。”
“回房间。”知道跟向阳讲不通,牧清野只能催促他赶紧把他带房间里去。
今年向日葵似乎出了点意外,迟迟不见花开,向阳没办法,只能换了一批花在阳台养着,大部分都是松红梅,不过幸好,养得还是不错的,已经有了开花的迹象。
“是身体不舒服吗?”向阳帮牧清野把被子盖好,问他。
牧清野摇头:“只是累了。”
牧清野听向阳半晌没声响,也不知道向阳有没有出门。
“向阳?”他试探着开口。房间一片寂静,牧清野摸索着坐起来,他望着的是松红梅的方向,上次向阳换花的时候跟他说了,今年见不着向日葵花开了,只能换种花养着。太不真实了,牧清野想,温暖的怀抱,以及向阳缱绻的目光,永远饱含爱意,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黄粱一梦。
向阳靠着墙,安静地看着牧清野。分开的几年来,牧清野变化实在太大了,之前安慰人的那个总是牧清野,他好像什么都想得开,没什么事可以难倒他的,跟他说什么,他也都能接得上话。现在的牧清野太过于安静,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噎。
“出去吃饭。”林霄轻手轻脚走过来,拍了拍向阳的肩。
饭桌上众人异常沉默。向阳是啊婆一手带大的,他心里想什么,想要做什么,啊婆心里都清楚。到底是自己做事太过于一板一眼,当年发现向阳起了那心思之后就立刻去找了牧清野,原以为两人分开,向阳依旧能歇了那心思,结果这孩子就随了他妈,认定了一个人,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不过还好,这孩子比他妈幸运,遇到的也是个好孩子,只是命苦了点。
“阳阳啊,是啊婆不好,啊婆糊涂啊。”啊婆拍着自己的胸脯,满脸悔恨。当年是她使劲说着自己儿子的好,最后把向阳的妈妈推进了火坑,到如今因为自己的阻挠,向阳又与牧清野错过五年。
向阳把挑好刺的鱼肉夹到啊婆碗里,说道:“啊婆,我是你带大的,怎么不知道你也是想为我好。只是时代变更得太快,小野也跟我说过了,啊婆慢些走,我们一直都在旁边陪着您。”
“是我学得太慢啦!”
林霄晃了晃手机:“以后我有空就过来陪啊婆玩。”
“好好好!带着那程丫头一起。”啊婆总算是放下心来。
“对,林霄,我打算带小野去旅游。所以奶奶可能需要你帮忙照顾一阵子。”向阳放下筷子,眼神瞟了一眼卧室,压低了声音。
“他的身体……”林霄迟疑一下,“啊婆我肯定是会照顾的,但牧清野现在的状况能接受吗?”
“说什么晦气话。”啊婆敲了一下林霄的脑袋,转头对向阳说,“你们就放心去吧,我就不用你们担心。”
林霄捂住脑袋,只能弱弱地附和:“是啊,啊婆我来照顾。”
“谢啦!”向阳拍了拍林霄的肩膀。
接下来就是跟牧清野规划一下路程。向阳脑子想着,嘴里还不忘指使林霄去洗碗,林霄对此的评价是见色忘友!
“来来来,你说一下,我怎么个见色忘友法?”
林霄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坐起:“当年你连着两星期没来上课,我跟程念还有几个哥们都以为你被你爸绑了或者是上学的钱给你赌没了,咱哥几个,别的不说,省吃俭用给你凑了点生活费是吧,还一群人打算去解救你。结果呢!你第二天就…就TM来了,还笑得那叫一个春光满面,不知道的以为你去哪撒欢了,后面放学也不一起走了,跟踪你几次才知道你一放学就往啊婆那农家乐那阁楼跑。”
“然后以为我金屋藏娇,寻欢作乐?”向阳好笑地看着他。
“谁叫里面还有拉曲呢?”当时的他们哪懂这些啊,也就在手机上看过,特别是电视剧,越是优雅悦耳的曲,里面的气氛越暧昧。
“所以这就是你踹门的理由?”
是了,少年满腔热血,不愿好兄弟以为金钱原因就此堕落。但也因为是发小,不愿意让好兄弟那堕落的模样被其他人看见,于是叫走了跟来的一群人,自己独自带着那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气势踹开了大门。
见到的不是什么杂乱的房间及堕落的好兄弟,只有拉提琴的牧清野还有叼着笔思考的数学难题的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