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 第2章 第 2 章

“啊野说，他给我留了信。”向阳说，“他早就知道了我的心意，是吗？”

牧骁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是，但你奶奶知道得更早。”

向阳握紧拳头，是的，他早该有所察觉的，啊婆是上一代的人了，思想早就固定了，是不可能在短时间改变的。

“我跟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弟弟没有亏欠你什么，你们俩的感情我也不会插手，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待我弟弟。”牧骁起身，“我还有事，你好好陪陪他。”

医院的长椅上就只剩下了向阳，他到现在仍有些不可置信，牧清野真的回来了。这一夜，向阳想了无数可能，奇迹有可能会降临，牧清野的病也许也有回旋的余地，再或者这只是一场梦，牧清野健健康康，即使他们不会再相识。

可这终究只是向阳的幻想，早上见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牧清野时，向阳的手就止不住的颤抖，他好想抱抱他。可手却碰都不敢碰，这样脆弱的牧清野他是第一次见。

“早啊…怎么哭鼻子了？”

向阳猛地顿住手，被这个虚弱到嘶哑的嗓音吓了一个趔趄，悬在半空的手举起又放下，到最后还是死咬着牙关，握紧了拳头。

牧清野见他这样，想要坐起身来，却又倒了回去。向阳赶紧过去帮他垫好枕头，调节好病床的高度，反复确定了舒适度后才放心地呼了口气，可正当他抬起头对上牧清野的眼睛时，豆大的泪又从向阳的眼眶落下，像掉了线的珠子，滴落在牧清野的手背上。

这下轮到牧清野慌了，他伸手要去捧向阳的脸，却落了个空，指尖从向阳的脸颊划过，牧清野蜷缩着手指，转而笑道:“怎么还是那么爱哭鼻子？”

向阳没有接话，只是顿了一会后才小声地问他眼镜在哪里。他猜测是心脏机能下降导致眼睛供血不足，牧清野的病真的很严重了。

“旁边抽屉里。”牧清野像是有话要说，但还是没说出口。

向阳把眼镜给他带上，问他:“去国外几年把眼镜搞近视了？”

“嗯，国外很难再看见啊婆院里的满园春色。”

“那你刚刚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五年前的向阳曾经也坐在他的床前哭鼻子，只不过当时哭得没现在隐忍，在牧清野醒来时还能听到向阳的抽泣声，那时向阳第一次看见他发病的样子。即使当时的向阳已经成年，到底是没见过那样的场面，上一秒还跟他谈笑风生的人，下一秒就脸色发白倒了下去。

向阳大概也猜到了牧清野在想什么，措了下词说:“你带眼镜也好看。”

“是吗？”牧清野看着很开心，手指轻轻抬了下眼镜，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

“嗯，很帅。”

“向阳你靠近点。”牧清野招手示意他过来些。

“怎么了？”向阳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得靠过去。下一秒，牧清野冰冷的指尖覆上他的脸颊，动作很轻，向阳听到了叹息声，是牧清野，像是感慨。

“五年，你倒是变化挺大啊。”

是啊，当初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男孩，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了，

向阳眼神黯然:“其实也不大。”

“好啦，昨天是我说话重了些。”太久不见，积压在心底在思念在见面的那瞬间爆发，特别是听到向阳说考虑找对象这事。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也觉得是对的，没有谁会五年等一个未知的结果。

向阳抿着唇一言不发抱住牧清野，脑袋垫在他的肩头，语气严肃:“啊野，如果我说是因为当时看见你我才说有谈恋爱的想法呢？五年前是我太过于胆怯，如今不会了，小野，我爱你。你愿意……”

“我愿意。”

他说他愿意，牧清野说他愿意!向阳高兴得直接站了起来，椅子被撞得倒在了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一大早的，这么激动。”主治医生过去查看了一下牧清野的状况，点点头，“还行，恢复得不错，但还是要注意点。”

向阳有些手足无措，手抬起又放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您贵姓啊？”

此话一出，医生后面跟着的小护士一下笑出了声，她第一次见人这样打招呼的。

“我姓孙，叫我孙医生就好。”孙医生倒是乐呵呵的。

“孙医生好，孙医生好。”向阳忙不迭道。

小护士躲在孙医生后面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眼看就要再笑出声来。孙医生抬手给了小护士一耳记:“还笑，毕业论文写完了吗？实习还想不想过了。”

小护士瞬间严肃，让孙医生哭笑不得:“小胡啊，算起来，你面前这位算是你的学长。”

“学长？”小胡从孙医生后面探出头来看了向阳一会，“啊，向阳学长。”

向阳笑了笑，说:“没事，叫我向阳就好。”

“向阳啊，清野刚醒还需要休息，你出来一下，跟你说几个注意事项。”孙医生把钢笔别在胸前，转身招呼小胡出了病房。

“去吧，别让孙医生久等了。”牧清野看着向阳一步三回头的模样，笑出了声。

“好，你先好好休息。”

孙医生的办公室很安静，只有窗外樟树被风吹过树叶相碰的沙沙声。

“先别告诉他好吗？”向阳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一下嗓子，“那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向阳啊。”孙医生把一沓检查报告递给向阳，“这是他哥哥给我的，牧清野这几年包括国外在内的各项检查报告，你是学医的，不用我多说什么了。”

向阳颤抖着手接过，白纸黑字全是在告诉他，年少那个对他无微不至的哥哥，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爱人的生命正在进入倒计时。

“或许会有奇迹出现的是吗？”向阳呢喃，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孙医生。

孙医生在一旁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知道向阳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好友，也就是向阳当年的导师。这些年他一直想见见这位被好友视为骄傲的学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却是如此场景。

向阳也是学医的，不用他明说，也知道奇迹出现的概率有多小，更何况牧清野的情况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

“好了，人总要死的，即使你不做医生，但你老师应该给你讲过，做我们这行的，见过最多的就是死亡。”孙医生拍了拍向阳的肩膀，“你的老师跟我谈起过你，你很优秀。向阳，永远不要在花季的时候就伤感花的枯萎。”

向阳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将手中的报告放下，他说:“孙医生，等小野情况稍微稳定了，我想带他出院。”

“好。”

向阳出了孙医生的办公室后并未立刻返回牧清野房间，而是去了啊婆那里。向阳平时要在学校上课，没办法时时刻刻陪在啊婆身边，好在在朋友的推荐下，请到了一位还不错的的护工。

“阿姨，你先去休息吧，我跟啊婆说会话。”

“好好，最近奶奶身体好多了，一直念叨着你呢。”

向阳走近阿婆，发现啊婆手里拿着红色的绢布，不知在绣着什么。他轻轻地走到啊婆身后，并未打扰她，向阳看清了绢布上的纹路，是“安”，他突然想起之前啊婆说过自己的绣活很好的，不过现在也很好，只是手已经有些发颤。

“啊婆，先休息一下吧，等会再绣。”向阳坐在啊婆身侧，伸手去拿她手中的工具。

啊婆不肯，嘴里不停念叨着:“快了快了。”

向阳握住啊婆的手，另一只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他说:“我是向阳啊，啊婆，我来看你了。”

“向阳？”啊婆这才放下手中的工具，浑浊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她拉起向阳的手，把刚刚绣的绢布放在他手上，“阳阳阿，小野回来啦，奶奶在给他准备礼物呢。”

向阳视线再次落在那块绢布上，上面绣的是向日葵，旁边还有四个大字，岁岁平安。他手不停摩挲着那几个字，笑道:“好啊，啊野肯定会喜欢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婆拍了拍向阳的手，笑得很开心，“是我对不住你们啊，啊婆老了，能为你们做的事不多了。”

“啊婆，你别这样说，等啊野身体好一点我带他过来看你。”向阳把绢布塞回啊婆的手里，“啊婆还要绣吗？”

“绣，就差最后一点了，等会你给小野拿过去。”啊婆赶紧整理了工具，又继续开始了刺绣。

向阳看着啊婆枯瘦的手指捻着针动作有些颤颤巍巍，落针却很是很稳。他突然想起跟牧清野刚熟络的那阵子。

依旧是在夏末，因为村子周围都是山，天凉得快，傍晚的风吹得人起一层鸡皮疙瘩。但那时的向阳正是少年热血沸腾的十八岁，他不怕，他就穿着短衫站在院子中间的老树下，向阳说:“奶奶，我不上学了，我要帮您。”

“你这个傻子，不上学干嘛，在家帮我干嘛？啊？你也要学你那混账爹小小年纪就去混？”奶奶就站在屋门口，拿着扫把拍打着地面，“我跟你说的你都忘了是吗!”

“我没忘，我不喜欢上学我不想上学，我想多陪陪您。我可以找活干，我力气大做什么都可以。”

“你这是要气死我啊!”啊婆手指戳着心口，“你让我以后怎么去见你爷爷，怎么去见你妈啊？”

向阳杵着不动，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高三压力越来越大，需要的钱也开始变多。就算考上大学，他也交不起学费，还不如不读，早点帮帮阿婆。

啊婆把门一关，喊到:“你就在外面给我想明白，没想明白就不要回来了。”

向阳也来了劲，转身就跑出了院子，长腿跨上摩托就如离弦的箭，油门被拧到最大，直到到了村头的那条小河边，他才停了下来。他拿起岸边的石子就往河里扔，向阳只能借此发泄着心里的怒火。

石头在河面连跳四五下又落下，有时打在对面岸边，会惊起一阵栖息的鸟儿，又或许是谁家的鸭鹅。向阳想起了他的爷爷，那个小老头总是喜欢带他来河边玩，教他用石头打水漂，教他吹树叶，每次他们回去都是一身臭汗，啊婆总喜欢追着爷爷骂，却总不舍得说他。向阳鼻子泛酸，又猛地吸鼻子，不想让眼泪留下来。

“我也想上学。”他说。

“那为什么还要想退学呢？”

向阳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被吓得不轻，他回头看见是牧清野，心放下了。牧清野在他们家已经住下有半年了，也不算陌生。

“不关你的事。”向阳转身想走，却被牧清野叫住。

“会喜欢小提琴吗？”

向阳不明所以，他知道小提琴，却没在现实见过，更谈不上什么喜欢了。

牧清野也没管他什么反应，拉的是最近新学的一首曲子。

向阳忘了自己是以什么心态留下的，他只是静静地同牧清野一齐站着，他看着眼前的人与天边的夕阳相融。他听见的是潺潺流水，他不知道像牧清野那样的人，怎么会让他觉得他一直很不开心。但又好像不是那样。

一曲毕，牧清野同他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他神色认真:“你去上学吧，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为什么帮我？”

“不是免费的，是要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要一副向阳画的画。

“你怎么知道我会画画？”向阳有些吃惊，明明自己就没有在他面前画过。

“奶奶告诉我的，她说她的孙子很厉害，学习厉害，画画也很厉害。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牧清野说话时总是微弯着嘴角，让人觉得他一直都是在笑。

“大画家不愿意吗？”

“我会还你的。”向阳知道牧清野有钱，他也不想就此放弃学业。

“好啊，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不要辜负了奶奶对你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