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关系 第19章 第 19 章

温芹芹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出发去篝火晚会现场。她戴着毛绒绒的帽子、层层叠叠的围巾，将自己全服武装起来。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用手肘碰了碰李怀南，“怀南。”

“芹芹？”李怀南已经换掉了那副coser装扮，穿着简单的羽绒服，正盯着她看，“你穿挺严实啊，差点没认出你来。”

“冷啊这不是。篝火呢？不会就是这个吧？”温芹芹用头示意了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火堆。

“对啊。原本是要弄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大的，可是学校怕安全隐患大不给批，最后只好弄了个小的。”李怀南还指了指火堆旁边的小箱子，“你看，里面是新鲜搬来的灭火器，还有旁边负责安保的大叔，都是专门为这个火堆准备的。”

“嗯~准备挺齐全。”温芹芹东张西望着，想看看到底有几个安保人员。她四处张望，李怀南就默默看着她。

他发现每当温芹芹到达一个新环境，她就会仔细环顾四周，像十分警戒的小鹿，又像充满智慧的傻狍子。

“你怎么都不先看我啊？”李怀南假装愠怒的样子撒娇着，将温芹芹的手从她自己的口袋里薅出来，再牵着放进自己的口袋中，笑呵呵地说：“走吧，我带你去玩一圈。”

这场篝火晚会吸引了很多学生，也准许了一些商家在临时小摊处售卖商品。他们一边吃一边玩，还到舞台那边看了许多表演，参加了观众抽奖，虽然没有一次中奖。最后他们逛累了，就坐在火堆边的帐篷旁，看着人群围成圈，绕着火堆舞蹈。

火堆烧得噼啪作响，火光与人影在温芹芹的脸上不断轮换，像光明与黑暗，温暖与阴冷。

她与李怀南的关系开始于炎热的夏季，和当时节节攀升的温度一样，令所有的分子都加剧运动。如今是寒冷的冬季，万物收藏，最适合沉寂与结束。

“怀南。”温芹芹轻轻唤了一声。

“嗯？”李怀南手肘撑在草地上，面朝上大大剌剌地抻开身体坐着，整个人在跳跃的火光中懒洋洋的。

温芹芹看着轻松惬意的李怀南，突然有些不忍心，「这日子多好啊，何必呢。」

李怀南见她迟迟不开口，起身盘腿坐着，歪头靠近查看她的情况。“怎么了？是不是我刚刚拉着你吃太多东西撑着了？还是拉着你玩游戏累着了？”温芹芹依然没有言语，只觉心头一阵酸楚。

都说喜欢就算是捂住嘴，也会从眼睛跑出来，那么悲伤也是一样的。此时，温芹芹没有说话，但李怀南还是从她躲闪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她的不愉快。

“你不舒服就告诉我，你要说出来我才能知道，不要让我再猜了，我……我也是会累的。”这是李怀南第一次明确表达自己的疲倦，一种心理上的、沉重的疲倦。

「我们怀南是男子汉对不对，所以要坚强……你一个男孩子怎么会怕虫子……你是我们的儿子，所以必须优秀……你成绩好人又帅，我要是你天天笑醒……」

一直以来，他的生活里都不容许任何的示弱和抱怨，否则迎接他的就是更加强烈的责罚或奚落。别人只说他优秀，只认为他应该生活顺遂，只想当然地羡慕他。他没有拥有任何负面情绪的权力，只能努力学习，努力参加活动，努力交往朋友，努力让自己活成应该成为的样子。

可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已经透支自己所有的力气了，却还是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就像他难以获得的第一名，时常差一步的奖学金，永远谈不好的恋爱。

“对不起，是我没办法袒露自己的想法。我不是故意想要弄一些欲擒故纵还是什么pua的，我可能就是没有安全感吧，我也不清楚。”她牵起他的手，这是温芹芹为数不多主动牵起李怀南的时刻。她尽可能让自己不去躲藏与隐瞒，尽可能让自己表达清楚，也尽可能不让李怀南受到伤害。

李怀南看着不指责他却反过来道歉的温芹芹，百感交集。

「你难道不应该怪我没有给你安全感吗？」

“你道什么谦呢？都是我的错才对。不好意思、对不起这些话我常常听你说，但你有没有想过该道歉的是我呢？”翻涌的情绪让他那时时令人倍感安定温和的声音也带上一丝颤抖。

看着这样的李怀南，温芹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总不能两个人都情绪失控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温芹芹站起身伸出手，静静等着李怀南握上。

李怀南看着面前的那只手，那只他以为自己握上了就不会松开的手，此时却好像是在给他发出离别的邀请。他倔强地坐在原地死死地盯住那只手，却最终还是搭上了它。

温芹芹牵着李怀南，将人带到了体育馆与图书馆中间的樱花林中。现在是冬天，樱花未开，来这里的人寥寥无几。

两人顺着小路来到河边，在长椅坐下。温芹芹摘下帽子，松开围巾，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柔软，“说吧，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李怀南将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半张脸躲在衣服里，闷闷地说：“我高中谈过一个女朋友，她说我不会谈恋爱。所以这次我真的努力学了，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那你都努力学了什么？”

“要给女朋友浪漫和仪式感，要给女朋友情绪价值，要每天聊天、分享生活，要将女朋友规划进自己的未来里，还有……”

“那是别人告诉你的，你只是像做实验一样按照步骤做了。但是那些只是表面的，是一种爱意的表现形式。”温芹芹用自己的两只手握住李怀南的手，“就像实验最重要的是原理而不是步骤，你最重要也应该也是你的想法而不是别人给你的行动公式。”

“可是公式才是最有效的，之前也是江洋告诉我让你接受礼物的方法，我才能把捧花送给你。”

“嗯……”温芹芹思考着，她无法完全否认李怀南说的话，毕竟那的确有一定道理。她想了想，说：“可是公式套路固然有用，我最后不也没有喜欢上江洋不是？所以这些都只是一时的，你还是应该从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出发。”

“那你对我真实吗？”

“……”

温芹芹一直觉得这场对话是自己主导的，为了开解李怀南而开始的，可此时却有一种主客颠倒的感觉。「所以啊，下午还掐自己脖子的人，就不要在这里扮演什么开导他人的角色了。」

“你让我真实，但你自己又要不说话吗？我们在一起半年多了，你不愿意和我太亲近也不愿意和我说心事，为什么？你明明说过喜欢我，可是永远都是我在找你聊天，我在找你约会，为什么？”李怀南有些气愤又有些委屈地看着温芹芹，“那你说的喜欢我，是可怜我吗？”

「你向别人揭露的伤疤，会变成未来刺向你的尖刀。」温芹芹心里的声音并不总是在贬损她或是唱反调，有时也是一种保护她的姿态。

温芹芹双手松了力道，却又被李怀南拉过去十指紧扣，“你还记得野餐那天在湖边的事情吗？那时候你能答应我，我真的很高兴。那时我们虽然只是朋友，但我们之间的距离比现在更近。”

她知道李怀南的意思，那时他们还会直抒胸臆，不像交往之后，畏首畏尾，只想谈好恋爱，害怕矛盾、争吵。维持着表面甜蜜的假象，其实却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封闭自己。宛如扮演着想象中的人，和想象中的恋人，谈了一场想象中的恋爱。

似乎从一开始，一切都是假的。

“是我不对，但你也不对。”李怀南说着说着，虽依旧有些气恼，但始终没有放开交缠紧握的手。“我们不要像别人一样谈恋爱，就像你说的，从最真实的自己出发好不好？”

「男人的话有什么可信的？别忘了他曾经说过会等你习惯，最后不也反过来催促你了吗？樱花会凋零，爱情会消散，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美好都会落幕。」脑子里聒噪得紧。

温芹芹想要把一切捋顺，但是脑袋就如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清晰。思绪缠绕着，打了死结。

李怀南还在等她回答，眼神坚定却又透露着几分恳求。

「可是，他不怕。」是的，李怀南很勇敢，不怕暴露自己的软弱，她也想像他一样勇敢。「我是人，不是乌龟，又能缩头几时？」

“我说喜欢你，不仅仅只是安慰。”温芹芹一直以为是她厚颜无耻地想要从李怀南那里汲取到生长的力气，却没想到李怀南也将她视为依赖。“我是喜欢你的，但是还没有喜欢到足够成为情侣，是我太着急了。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以朋友的身份互相了解，但不以朋友为界限。”

温芹芹对待感情的态度，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又菜又爱玩。一如她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一样，无以复加的矛盾。

这次是温芹芹先伸出的橄榄枝。“那这一回，你是真的都知道了吧？”李怀南做着最后的确认。

「我都是为了你好，不听我的话，你以后会后悔的。」

温芹芹重重点头，没有再理会那个刺耳的声音。

李怀南一脸委屈地抱住温芹芹，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像只小猫蹭来蹭去的。温芹芹也随他去，只是用手环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