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大开着,和北方的海不一样,鳞州的海不咸腥,风中只有淡淡的海水和植物混合的味道,很清新。
沿途,透过低矮不齐的建筑物,可以看到海岸线的蔓延,沙滩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间隔规律的伞。
温绪宁眯眼望着窗外,任由阳光洒在脸上。
“那个……”乔松试探着开口。
他的目光直白温热,温绪宁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被这道目光盯了很久了。
久得让她都要怀疑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好在乔松开口了。就像他们再次遇到的时候,好在乔松先同她问好了。
“你这个季度有什么工作安排?”乔松问。
“……两个综艺,还有一些采访。有一个电视剧,年后开机。”温绪宁迟疑了一会儿 ,还是从车窗外收回了目光。
“年后?二月底还是三月初?”乔松听了,似乎有些高兴,很迅速地发问。
他的经纪人没忍住回头睨了他一眼。
温绪宁不知道想了什么事情,停顿了好几秒。
“这能问吗?抱歉,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短暂的沉默一下子就让乔松有些慌了。
“三月初。这有什么不能问的。怎么了?”
温绪宁抬起眼,她的眼皮有些发红。其实她穿得很多,在这个气温的天气中应该是感觉到很热的。
只不过她因为发烧,只觉得冷。
这个神情与多年前那个夏天的少女重合,乔松有那么一瞬的晃神:“毕业这么多年,你还真没什么变化。”
“你也是。”温绪宁一直搅着的手指顿住,酷似僵硬。
听到温绪宁这么说,乔松还是有些高兴,像是自己记忆中的温情被对方亲口证实了,像是被得到了肯定:“比之前招人待见了,我现在回老家,之前那些大爷大妈都可稀罕我了。”
成名,发财,都能给一个平凡的人镀上金光。
曾经那些看不起乔松,对这样不务正业的不良少年如避蛇蝎的大人们,都被金光迷晕了眼。
其实那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躲着、怕着乔松的。所以她也没什么资格,居高临下地审判那些大人。
她害怕乔松带给她生活的变数,害怕觉得这样的乔松很好的自己。
温绪宁喉头有些发苦,但扯着唇角笑了:“是,这很好。”
得到她的一句轻飘飘的夸奖的乔松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哎呀,你说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对,我刚刚是想说,你三月初开机的话,二月底是不是就没工作?”
这样的开场让温绪宁隐隐地不安:“怎么了?”于是她没有正面回答。
“我二月底开演唱会,首站在咱们老家,青城。你回不回家过年?我整个二月都会在青城,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来看我演唱会?你这些年应该还没有看过我的live吧?我给你找最好的位置。”
嘴上冠冕堂皇说的是邀请对方来看自己演唱会,事实上他想到的却是他们可以一起过年,一起玩雪,一起放烟花。
坐在后排的小助理不明所以地看着乔松浮红的耳朵,十分费解。
这天有这么热?
温绪宁陷入沉默。
十八岁那一年,她因为专业选择的问题和家里人爆发了从小到大最大的一场争吵,爸爸失业了,家里经济压力大,他们说不会再给温绪宁任何钱去参加校考。
温绪宁到现在还记得,一向温厚老实、面容慈善的父亲,在那天,把她在陶艺课做来送给他的杯子摔碎在地上,指着她的鼻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整这些歪门邪道。那明星是你想当就当的啊?谁把你教得这么虚荣?你想出名,你想臭美,好啊,你他妈去ktv当公主找个有钱老头去,好歹还能补贴点家里。”
妈妈在一旁坐着,冷眼看着:“哪家孩子不好好读书?我看你爸说得就挺好,你要是不想上学,就趁早出去打工。省得家里还得养你。你弟弟还没毕业呢,我们家有一个大学生就够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爱挤眉弄眼出去对有钱男的卖弄去,别在家里搔首弄姿。你弟弟才上初中,你甭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温绪宁向来不习惯反抗父母,她一直是很听话的孩子。那天父母的话,让她觉得被羞辱了,她背脊发冷,浑身发抖,可还是说不出来太重的话:“我想学表演,我不是想出名。”
“呦,当着你爸和我还耍这心眼子呢?”
“可笑!表演,那还用学?是,你是该当演员,你有本事真哭出来啊,别以为这样看着我就会心疼你。这他妈都谁教出来的……”
那个时候究竟都产生了什么极端又疯狂的念头,温绪宁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那是一个春节,青城下了很大的雪。
她只穿着一件睡衣就从家里跑了出去,穿着拖鞋走在脏兮兮的街道上,看到挨家挨户贴着红色的对联,闻到别人家厨房里飘出来做饭的油烟味。
有人注意到她单薄到古怪的穿搭,歪头看,还议论得很大声。
具体的细节,温绪宁不记得。她一直不是一个在意外人看法的人。
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发抖。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但也可能是因为父母的话像刀子,划开了她天真的幻想。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无条件爱着的。
无论是考好的成绩,还是拿好的证书,温绪宁从来没觉得这是自己被爱的筹码。
周围有家里重男轻女很严重的同学,但温绪宁从来没觉得自己也处于这样的家里。
父母供她上学,也答应给她报了表演课。
她怎么会料到变脸是这么快的事。
仿佛她已经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她的父母只在乎他们的儿子似的。
十八岁那年的春节,温绪宁不记得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走到她实在太冷,四肢已经完全麻木之后,温绪宁停了下来。
在被人踩过好几脚的,看样子已经堆完好几天的雪人边上,她蹲了下去,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要不就冻死在这里吧。
爸妈会后悔吗?
然后她就接到了乔松的电话。
后来温绪宁偶尔也会想,自己连拖鞋都没换,怎么偏偏就把手机揣出来了呢?
电话接通了,她把听筒放到耳边,没有开口说话。
“……”
“温绪宁?”乔松的声音很欢快。
他总是很欢快,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能让他发愁的事情。
“在吗,是温绪宁吗?我是乔松。”没听到回应,电话对面很愉快地又问了一遍,没有任何狐疑和不耐烦。
“嗯。”温绪宁闷闷地应了一声,她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乔松只以为温绪宁不是很愿意搭理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有点唐突是不是?突然给你打电话。被铃声吓到没有?”
温绪宁很用力地摇摇头,可是她把听筒拉远了,因为她忍不住要吸吸鼻子。
“……”
电话那边顿了顿,突然炸开了烟花的声音。
乔松的大喊盖过了烟花,透过听筒传进温绪宁的耳朵里:“温绪宁,新年快乐!这是我认识你以来第三个春节,下次我一定和你一起过!祝你考上北电,拿小金人,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一切!我喜欢看你表演,祝我们都实现梦想!新年快乐,温绪宁!很高兴你接我电话!”
大概是有些紧张,少年的话颠三倒四,还有些结巴。
但是他喊得很用力,生怕自己的声音被烟花盖过去了。
听着电话那边少年清脆的喊声,还有燃烧的爆竹声,一些模糊不清的笑闹声,温绪宁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湿冷湿冷的。
她倚靠的雪人,被她的体温融化了。
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到哭不出来了的温绪宁,眼泪忽然像是被拧开的水龙头一样,哗啦啦地涌了出来。
电话那边一直没听到回应,在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些烦,于是又笨拙地解释:“是不是打扰你啦?你在家吗?我这边是不是特别吵?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温绪宁?如果你不方便,可以给我电话挂了……”
温绪宁一丁点也不想挂电话,她想多听听乔松的声音,于是她连忙说:“能。”
但这回无法掩饰,带着浓浓的哭腔。
自己最狼狈的状态,就这样透过听筒传进自己喜欢的少年耳朵里,温绪宁有些崩溃地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臂弯,眼泪疯狂地流淌着,她哽得半边身体都在痛。
大概是乔松一下子听出来了不对劲,他远离了吵闹的地方。温绪宁听到他和谁说“我出去打电话,这儿太吵了”,然后烟花声和人声都降了下来。
终于静下来的时候,温绪宁听到乔松焦急的声音:“绪宁,你在哪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放寒假以来,被父母冷待多日,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准备高考的温绪宁,一直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断开在了少年热切担忧的声音里。
她哭着对电话里说:“乔松,我要被冻死了。”
……
“你这么问,人谁能给你准确答复。二月那么远之后的事,谁知道会不会有突然的安排。”经纪人冷不防插话,毫不留情地对着乔松就是一通批。
乔松歉疚地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哦哦,是我考虑不全面。我光想着我自己开演唱会肯定有时间了……那这样,我把位子留给你,你有时间就来,到时候我找人去接你。”
回忆哽在喉头,温绪宁觉得窗外的阳光冰冷得不真实,她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我……公司没安排的话,我会去的。”
她能有什么安排。只是她原本,不想回青城过年的。
可是她似乎,还欠着乔松一个,一起过年的约定。
寸不己,我以为这章会让向芜出来的,没想到一写起回忆这个手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不受控制地又写了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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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