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魂城后,望廉的存在很快被教皇知晓。她虽然不太高兴,但是知道初曦吸收了万年的仙草后就和颜悦色地说,就当是她突破的奖励吧。等到初曦突破四十级,成为高级魂师后,这个姑娘以后就是她的贴身侍女了。但目前,望廉只能在低级魂师那里打下手,给武魂殿花园的花丛浇浇水之类的,伙食和购置衣物的花销从初曦每个月的魂师津贴里扣。
其实就连武魂殿主殿最低级的侍女魂力都得十级起步,遑论高级魂师的贴身侍女。教皇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让初曦自己承担带回一个废物的责任,毕竟她承认一万金魂币是她的斗魂收入(月关当时站在教皇身边,听到她一本正经地胡说时无语得翻了个白眼),人也是她主动买下的。和帝国不同,在教皇的严肃整顿之下,武魂城基本上都是潜心修炼的魂师,没有荒淫之人,带回来一个漂亮的无用美人除了多一张嘴以外根本没有价值,还拉低了武魂殿的水准,简直是蒙羞——本就该受到惩戒。
不过这个对于初曦来说不算什么。她小时候自力更生惯了,身为学员这么多年也都是独居,本来就不需要侍女。而且她的魂师津贴绰绰有余,最多和朋友一起去闹市区逛一逛——甚至现在也没有朋友能一起去玩了,平时吃饭根本花不了多少钱。所以她听到教皇并没有生气的时候,非常高兴地谢了恩。
望廉也非常珍惜脱离险境的机会,她平日里也尽量减少花销,不给初曦添太多麻烦。这件事也就安稳地过去了。
这八个月间,学院发生了一件大事:魂师大赛的战队将在一年后选拔。而且这次教皇大人还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三十五级及以上的学员皆属于高级班学生,都可以参加集训并进行一年后的选拔赛。
初曦本来可以直接进入高级班,但她八个月落下了不少课,所以最后两个月还是待在了中级班学习知识,等到新学期开始再进入高级班参加集训。
紧锣密鼓的知识学习加上傍晚去园子和拟态修炼室的修炼,让她感觉非常吃不消,她甚至没有时间研究那个奇怪白色球状拟态空间。幸好有叶文陪她聊天放松心情,还帮她补习功课,这才让她好受了一些。
初曦发现很多同学都不再理会自己了,叶文告诉她是因为她三十五级了,可以进入武魂殿战队的选拔,同学们的父母都拿这件事情来对比自家的孩子,所以很多人都很嫉恨她。
“不过,小曦。”叶文拍了拍初曦的肩膀。“不用理会那些人!你这么厉害,简直就是我们中级班的骄傲!”
此时是在上学路上,她们从宿舍区正朝学院赶去,路上遇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魂师。
“爸爸!”叶文开心地叫出了声,初曦羡慕地看着。“这是我的朋友初曦,她就是那个突破了三十五级的天才!”
那名魂师惊住了,“她就是那个去了分殿历练了八个月的学员?”他打量了她一会儿,说,“小姑娘,你先走吧,我和文文单独说几句话。”
过了很久叶文才到了教室——此时同学都基本上到齐了,她的腿宛如被灌了铅,一步一步挪到了位置上。
“怎么了,小文?”初曦诧异地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叶文抬起失神的眼睛,她没有看初曦,而是定定地看着前方,“有个女孩看到一个优秀的同学,希望自己能够以她为目标,期望终有一天与她同行。结果突然得知,这个同学受贵人赏识,获得的是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资源,她一开始就是永远无法企及到的!”
初曦尽量平复了心情,说:“叔叔怎么跟你讲这些?”
“你知道吗?你吃的那株万年血参,是他保管的药材之一。”叶文一开始低沉地说,后面声调越来越高,”而且,他见你第一面也不是在你救那个被蛇咬的同学那次——而是你在魂兽森林被首席长老大人收为徒弟的那次!”
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足够清晰得让全班都听见了,原本有些喧嚣的教室里突然寂静无声。
“小文,我知道你可能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情。”初曦很难过,但她还是尽量平心静气地说,“我确实是因为老师的缘故才能来学院学习,他在魂兽森林救了我一命,还赏识我的天赋,才把我一个孤儿带到这里。我很珍惜这个机会,所以才认真修炼,提升的速度快了一些…”
“难道我们就不认真修炼了吗?”叶文突然动了怒,她质问道,“那株血参是我们这些普通学员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名贵草药,是武魂殿库存的珍品!但是对于你而言,可能也就是跟你老师说几句话的事情吧…我,我真恨,我为什么会认识你!”说完她就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初曦心里宛如刀绞,可是她真的无法反驳朋友。先是平复武魂躁动的傲秋霜(当时她不知市价,以为那株名品只值五百金魂币,后来才意识到可能至少上万),再是强劲筋骨的蛇骨草,还有那株血参——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争取到它的,以及自己凭着好运吸收到的万年如絮;还有在斗魂场历练的机会,以及那些品质那么好的魂环…桩桩件件都宛如梦影,她心里五味杂陈,只能心虚地拿出课本,躲避所有人的目光在一边发呆。
叶文抽泣了一会儿,在上课前擦干了眼泪,但是整个上午都没有跟初曦说一句话。其他同学之前眼中的淡淡妒忌现在则变成了畏惧,更是连靠近都不敢靠近她。
这种情况对于常人来说就不好过,更遑论初曦敏锐的精神力几乎可以感知身边一切动态,上午对于她来说都如坐针毡。好容易熬到了午休,她就跑去问学院老师,自己近期觉得魂力紊乱不适,是否可以申请在接下来一个多月不再来学校上课,就靠复习课本来应付期末考核。学院老师虽然很诧异,但是在申报段长后她的要求得到了通过。
她跑回了教室,趁着没人,迅速把自己位置上所有的东西收起来放到魂导器里带走。出去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是那次约战被自己击败的陈路。
“我现在才明白我为什么会输。”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到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句话宛如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落荒而逃。
接下来一星期初曦都在宿舍躲着,而且除了傍晚去园子修复植物和拟态修炼室以外就基本不出去,吃饭也是趁着学院上课时间去的。心理上的沉重压力让她几乎书都读不进去,修炼也没精打采的。
又到了周末,侍女像往常那样敲开了她的门,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一个匣子,“大人让你拿上这个,直接去他住所的花园。”
这名侍女早已和她熟络,几乎每次月关通知什么事情都是她负责传递消息。初曦奇怪地打开匣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块一级长老令!或者说…教皇令,这块令牌象征教皇至高无上的权威,即使在武魂殿外,都是上三宗宗主才可持有;在武魂殿内部更是至高权力等级的象征物,非长老不可持有。
她一个普通学员怎么能拿这个?上次老师给的那个三级长老令她也是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敢收下,这次好像更离谱了些…
初曦本欲抬头问问侍女,可是她早已像往常一样轻鞠一躬退下了。
怀着极大的疑惑,初曦来到了长老住所区域门口——这是她第一次离这里这么近,就算是极少次数的路过,都只敢和同学们一样在离镀金围墙几百多米远的距离外低头快步离去。
作为武魂殿主殿的一大禁地,这里也属于武魂城最高级的区域之一,所有的建筑物外观上和三大正殿几乎是用着相同的华丽装潢,只是会因为主人的喜好而有不同;里面的绿化和设施也比她能接触过的地方精致不知多少倍——初曦透过围墙向内看了一眼,不禁想着:听说为了维护巅峰强者的尊荣和保守武魂殿的顶级机密,供奉们都是住在长老殿的内殿里的,作为武魂殿最神秘的存在,几乎只有教皇才能见到他们——那他们会不会就没有这么漂亮的单栋别墅了呢?
“丫头快离开!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值守侍卫的怒喝声把她从臆想中惊醒。
初曦摸出那块教皇令,侍卫们愣了一下就半跪行礼。“属下失礼,请大人谅解。”
“没关系…起来吧。请带我去菊长老的花园,我是他的学生。”初曦尽量保持镇定,回复道。
“请您跟我来。“一位侍卫起身,恭敬地微鞠一躬,做了个请的手势。
初曦尽量自然地走在侍卫身后——毕竟能出现在这个区域的都是武魂殿身份最尊贵的那一批人,或者是守卫和侍女,一个小姑娘走进来未免太奇怪了,她心里默默祈祷:在走到地方之前,千万别遇上什么大人物了。
结果没走多远,迎面就遇上了一位步履矫健身着劲装的飒爽女子,而且她身上散露的气场足以说明她是这里的主人之一。
初曦不认得她,倒是那一名侍卫的举动让她明白了下一步该做什么——他半跪在地,行礼道:“见过灵鸢长老。“
于是她也照做了。
“起来吧。“女子说。侍卫连忙起身,用非常古怪的眼神瞟了初曦一眼。
“小姑娘,你怎么进来的?”灵鸢斗罗注意到她,问道。
听了初曦的阐述,她脸色变了一下,“刚才真是折煞我了呢…小姑娘,月关没有告诉过你吗——持有教皇令的人,对教皇之下的人都不必行礼!”说完她对侍卫使了个眼色。
“在下不会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的。“侍卫会意,俯身道。
“好了,小姑娘。“灵鸢斗罗看着有些无所适从的少女,安慰道,“知道就行。去见你老师吧,他还从没告诉过我他收了个小徒弟呢。”说完便笑了一下,和初曦道别后翩然离去。
所幸接下来就没遇到什么大人物了,他们走在平整的石板路上,路过汉白玉喷泉雕塑和修建平整的茂密草地,不远处有两个魂力至少在魂王以上的花匠在护理公共花坛里的花,那些花一看就是市面上的高档品种。
终于到了目的地,是一栋装饰典雅的小楼,外墙上的雕花虽然繁复却极有韵味。而且和其他建筑之间是用大片草地隔开不同,它和旁边一栋雕饰较少但肃穆不减的小楼中间是一个大园子,而且是没有栅栏分隔开的——也就是说这两栋楼通过园子是互通的——只有园子前面和后面有用精巧结实的白色木质篱笆与外界隔开,上面还爬着深深浅浅的绿色藤蔓,一朵朵金色的牵牛花正在怒放。
此时园子里不少花都开了,各种名贵的珍奇品种自是美不胜收。但初曦透过栅栏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正背对着他们查看一株半米高的名贵植株的人。那人身着修身的绣金纹白衣,提着一把鎏金的小喷壶。为了方便园艺,袖口被束到小臂上方,之前半散开的金发也随性地扎了起来,看上去颇有一番闲雅贵公子的气质。
“菊长老,我把您学生带来了。”侍卫半跪行礼道,初曦则站在那里有些尴尬——跪也不是,站着也不太对劲。
“你退下吧。”柔美但不减威严的嗓音传出,侍卫应声离去了,此时篱笆边的一扇小门突然缓缓开了——门边有着明显的魂力波动。月关回过头,轻笑道:“小曦,过来看看这株花。”
初曦踩着铺设精巧的木制小道,走到了他身边。
这株植物正在开花期,顶端开着一朵硕大的幽葩,每一片花瓣都是渐变色,从蕊心的浅紫过度到中部的浅蓝,再到末端的玉白,在淡青色的饱满叶片映衬下,散发着超乎寻常的勃勃生命力和艳压群芳的华贵感。
“这朵散玉凝烟今天刚开花,它是十几年前我在星罗城外的山脉间找到的——当时只是出任务时路过一处溪渠。因为缺少阳光和养分,它根本不开花,叶子也稀疏得很。”月关欣赏着眼前的花,思绪却飘了很远。“我判断出它是变异的名贵品种,就把它带回来种着。几年间不论我怎么施肥浇水松土,它都只长枝叶不开花,后来我查了很多资料才明白,它开花需要四季如春的气候,而且需要种在天斗帝国灵斗平原的黑土上,那里特殊的矿物质才能催开它的花。于是我特地为它在秋冬搭了暖棚,盛夏盖了伞屏,还差人从天斗每个月运一次土。当时很多来我园子的人都奇怪,我为什么对一株平平无奇的植株照料这么精细。”
“终于在你刚进武魂殿那一年,它开花了。可头一年的并不好看,花瓣柔弱暗淡无光,花朵只比拳头大一点;后来每一年的花越开越大,今年是最好看的一次。你瞧,它一开花,就成了整个园子的中心。”
初曦似乎听出了什么意思。
“你说,我知道它是顶级的名品,那是应放任它在园子里随意生长,还是倾注资源精心栽培呢?”月关说着,侧过头轻轻瞟了她一眼。
“可是老师,这样做虽然符合人之常情,但对园子里其他植株来说就太不公平了。”初曦小心翼翼地说。“您似乎把资源都给了这朵花,其他的名品如果通灵,可能心里面确实不太好过。”
“最优质的资源是有限的。”月关叹了口气,离开了散玉凝烟,提着喷壶细细地给旁边的植株浇水,初曦跟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名品。“往大了说,这朵花所出的山脉不乏其他值得栽培的花木,但是按产出与投入比来说,它是最值当的,所以我才带了回来。而对于园子里的植株,它们一出生就是精心培育或嫁接的优良品种,所以给的资源依然不会差——但是,我对那株散玉凝烟喜欢得很,它生于乡野却有超乎其他名品的潜力。之前它若是开不出花,那便低调些罢了;但若开出了花,也着实没有藏匿的必要了。”
“天赋极佳且潜力巨大不是它的错,它也没必要因为占有资源多而内疚。”
初曦突然茅塞顿开,一周的压抑和难过在那一刻消散了大半。
“可是老师,我才三十五级,离开花还差得远呢…”她吞吞吐吐地说。
“你这样想就很好。”月关勾起一抹笑意。“不想去学校就先不去了,这件事对你那些朝夕相处的同学来说应是很大的打击。等你到了高级段,就不会有人再在乎你的身份了。”
“还有…老师。”初曦拿出那块教皇令,双手呈上,“这件东西您还是收回去吧,我来见您确实需要它,但拿着实在是太不自在了。”
令牌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那与年龄不相衬的凝雪般白皙掌心上,“为师希望,能看到你终有一天堂堂正正地拿到教皇令。”
初曦抬头看去,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蕴含的光芒,照亮了她之后十几年间如黑夜般笼罩的无数次困顿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