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同璟已是过去,但他和丰隆不同,小夭对他的看法自然也是不同。
丰隆从始至终都未在小夭心里停驻过,他们就好像是谈了一场交易,成败与否,就好比是经营得失,一笔笔清清楚楚。
但璟却不同。他曾在小夭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既有恩爱两不疑的时候,也有彼此互捅刀子揭露伤疤的时候,爱过,也恨过。
如今想到,倒是又觉得对不起他了。
她的确不够真心。
玱玹见她面露为难之色,前行的步伐顿时停住,“你对他还有留恋?”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奇怪,不像是生气,倒好似还有一些期待。
小夭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回身去,“倒也不是。”
她不知如何解释。
玱玹走到她身侧道:“你若不想见他,我议完事,将他打发走便是了。”
他说得坦荡,却满是陷阱。
小夭急忙说道,“这又何必?倒显得我小家子气。我同他本也没有什么,你这样做,岂非让他觉得我对他还余情未了?”
玱玹却不说话。
他的心里十分矛盾,既不希望小夭同璟有往来,又希望小夭心里的那个人是璟,可他如今更是清楚,小夭心里,已有了一个不可替代的人。
她对那个人的重视,甚至不比他少。
所以他又觉得,璟好了。
小夭终于做了决定,“哥哥,我会做好准备,你只管议你的事,请人吃饭这事,交给我便是了。”
玱玹道,“好。”
璟来的时候,小夭正在后厨准备着晚膳,她和苗圃忙忙碌碌,煎炒烹炸,一样样细致有序。
献倒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她素来只知小夭擅长医术,倒是不知她的厨艺也这般好。
献倚在门上道:“也不知道你将来要便宜了谁,倒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连我都想将你娶回家去,让你替我打理。”
小夭忙不迭抬头道:“你少打趣我,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爱家之人。”
献道:“人嘛,总有恋家的时候。”
小夭头也不抬,“待你同禺彊完婚,找他十个八个厨子,想吃什么吃什么,还用管这下厨之事?”
献却是摇头,“自己亲手做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小夭笑道,“哟,倒是没看出来,我们献大将军,也有想要洗手作羹汤的时候。”
献抬眸,冷冷看着她,“你也知道我不是个柔善的人,当心我缝了你这张嘴。”
小夭做着鬼脸,“你倒是要会用绣花针呀,连我这种人都拿不好,你怕是更吃力了吧?”
献不甘心,掏出一个香囊道,“你看,这就是我亲自绣的,哪里不好了?”
小夭的眼睛顿时亮了,也顾不上手上脏,急匆匆扑到献面前打量,“哟,还真别说,献大将军的手艺真是不错,比宫里的绣娘还要厉害了不少。”
献收了香囊,将她推开着道,“你可离我远一些吧,这身上一股子肉臊味,真是难闻。”
小夭抬这手,笑道,“哎呀哎呀,我倒是忘了,在切羊肉呢。”
她说着,还将手凑到了自己鼻尖下面闻了闻,“这味是挺大的,不过肉却是不错,待会你多吃两块,补补身子。”
献瞧着她那副迷糊又精明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她似乎总是乐呵呵的,不管遇到什么,都能从容应对,叫人欢喜。
可她又什么都看得明白,只是不说,待你开了口,她才会循循善诱,同你一述衷肠。
献总觉得,小夭那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一颗细腻且柔软的心,即便自己已千疮百孔,却还是愿意缝缝补补,让别人瞧不出半分难堪来,以便她将他们呵护。
献的表情落寞下来,她心疼了。
心疼小夭的坚强,也心疼她的细腻。
她若真是个大大咧咧的傻子该多好?也省得操那么多的心。
晚饭的时候,玱玹带着璟从前院进来,小夭同苗圃已做好了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献抱着胸,同禺彊从厨房那边过来,晃晃悠悠来到了桌边。
玱玹不入座,无人敢僭越。
小夭看着差不多了,自己倒是一屁股先坐下了,招呼道,“还不快入席?菜都要凉了。”
她并不把玱玹当作帝王,在她眼里,那不过是他哥哥罢了。
玱玹满脸微笑,坐到了主位,招呼着其余几人道,“都来坐吧,这一顿就当作是我提前请你们吃一顿年夜饭了。”
璟有些局促,他不知该坐哪里好,小夭却拉着他衣袖,让他坐到了身侧,“坐这吧,都是熟人,就别拘着了。”
璟有些开心,却又很快被失落所包围。
但他却一直表现得很好,什么都看不出来。
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小夭做的菜,味道一向很好,连胃口不大的献都吃了不少。
玱玹许久不吃她做的饭菜,心中十分欢喜,连酒都多喝了不少。
禺彊对吃食一事不甚在意,好坏全无所谓,酒倒是喝了不少,脸上渐渐红了起来。
璟依旧是斯斯文文,细嚼慢咽,却一直都没停过,也同玱玹和禺彊一道,喝了不少酒。
一顿晚饭吃完,三个大男人也都喝得差不多了,小夭召来几人的侍从,将他们带回去。
忽而又想到璟刚来,不知可有住处,又想着夜已深了,不如就安排在院子里暂住。
献陪着禺彊回了屋,小夭带着璟和他的侍从,前往东边的一处院子居住。
一路上,璟都是安安静静的,似乎已完全睡着。
小夭觉得,这样倒也挺好,至少不用面对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应付得来。
直到将二人带进了屋子,小夭开始往回走了,璟才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根本没有喝醉,一切不过是装的,只是想要留下来罢了。
玱玹没有马上回去军营,而是留在了献暂居的府邸,处理各种事务。
他面对着形形色色前来拜访的人,有地方的官员,还有前线的将领,或者是前来拜会的商人,甚至还有本地的小民。
他找了几个经历过战火的本地人,了解此地情况。
到傍晚时,小夭才见玱玹揉按着太阳穴从前院过来,一脸的疲惫。
禺彊带着献又出去散心了,院子里只有小夭和玱玹,连苗圃和潇潇都站得很远。
玱玹道:“听禺彊说,你前日去看方相戏了?”
小夭心中一紧,却保持淡定道:“对啊,说起来,还是禺彊带我们去的。”
玱玹阑珊开口,“你觉得如何?”
小夭不知他何意,“什么如何?”
玱玹略微一皱眉头,她平时在他面前不会如此愚钝,“方相戏,你看着觉得如何?”
小夭道:“挺好的。”她含糊道。
玱玹更觉不妥,“你今日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小夭道:“没有啊。”
玱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是因为璟吗?”
小夭没有说话,但她的眼中却满是疑惑。
玱玹释然道:“璟去替我办事了,大约要很晚才能回来,所以晚饭应该是来不及回来吃了。”
小夭也松了口气,却佯装生气道,“那你不早些告诉我,害我还准备了他的饭。”
玱玹听她这样一说,心中也更安稳了,“是我不对,你说吧,要如何罚我?”
小夭笑道:“那就罚你给那些受苦受累的将士一场方相戏吧。”
玱玹笑道:“这样看来,你是喜欢我安排的方相戏的?”
小夭愣住了,“那是你安排的?”
玱玹道,“自轩辕和高辛开战以来,民心不稳。轩辕边境受战火之乱,不得安宁,而我们得到的城池中的那些臣民也始终无法忘记战火纷飞的场景。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来治愈的,但也可以通过另一些情感的抒发来促进。”
小夭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却没有开口打断。
玱玹继续道:“我让人安排了两支演方相戏的队伍,找人改编了盘古开天辟地的剧本,到这些地方巡演,让大家在欢乐的气氛中,了解天下本是一家的道理,让他们知道,我的初衷并非征服,而是融合。”
小夭点头,“哥哥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淡化战争给他们带去的阴影。”
玱玹赞同道,“正是。”
小夭却又垂下了头,“可是哥哥,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却无法复生。他们会牵动着还活着的人,让他们始终无法忘记。”
玱玹看向小夭,不明所以。
小夭道:“所以哥哥,如果你取得胜利,可否抚恤那些失去家人的人?”
玱玹疑惑更甚,“什么?”
他知道,小夭说的并非那些因为战乱而死去的普通人,而是因为战争而牺牲的战士,高辛的士兵。
小夭拉住他的手,“哥哥,既然轩辕赢得了高辛的城池,那城池中的人,也就变成了轩辕的臣民,不论他们是因何战死,他们的家人都无法等到他们的归来,他们无法忘却这份悲痛。你作为他们的国君,是否应该给予他们抚恤,让他们感受到关爱,这样才能更快从悲痛中走出来,甚至那些活着的,在抵抗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玱玹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想到的是什么,一股怒火从心中无名而起,他猛地起身,一拍桌子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朝堂大事,岂容你在这里胡言?小夭,你是我的妹妹不假,但你是否将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他说着,竟拂袖而去,再不愿理会小夭。
小夭自然知道他为何生气,但她并非是为旁人考虑,而是在劝他以史为鉴,防患于未然。
可玱玹也十分了解她,自然就能猜到她的这般见地是从何而来。
她在同情神农残军!
这是玱玹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多少年,他一直在同神农斗争,几次三番同相柳交手,也不过是为了从内部瓦解神农。
但多年的接触,使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他们就是一群冥顽不灵的人,根本无法劝解,也无法沟通,除非将他们通通剿灭,否则就如芒刺在背,使他日日不得安宁。
小夭看着玱玹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叹息。
她不是玱玹,没有那么多的政治远见,也没有那么大的政治格局。她说的可能太过片面,却真真实实是站在那些经过战乱的人的角度来说的。
每个人都有父母和子女,不论是出身轩辕,还是长在高辛,他们都有亲人在等着他们归去。
他们的出征,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家人得到了妥善安置,甚至得到了比原来还要好的待遇,自然就能松懈他们的精神,击垮他们的意志。
这些,小夭没有明说,却不见得玱玹不会想得明白。
但事实上,那一整夜,玱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若是能减少流血,最大限度减免牺牲,无疑是最好的。
只是小夭的这个提议还是需要完善,所以他连夜便赶回了军营,前去同丰隆等人商议。